第355章
即便如此,阿尔菲也请不起为格斯看病的医生,格斯那条腿的伤势越来越严重,隐隐散发出了臭味,对于一个还在青春期的孩子而言,这让他下意识感到了难为情。
阿尔菲不忍看到格斯难堪的面色,但他也想不出更多赚钱的方法。
在这个人人追随着蒸汽的时代,没有谁愿意拉他们一把。蒸汽列车每天都会从远处急驰而过,金属轨道的摩擦声尖锐刺耳,犹如野兽低吼,它看起来耀眼到了极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整个帝国创造着利益,却跟没有他们这些下等人任何关系,那是属于贵族、属于协会的宠物。
深夜,阿尔菲再次回到了家。
女王陛下即位以后,颁布了一系列保障社会福利制度的政策,而他今天特意提前下班过去,领到了政府下发的面包与火腿……阿尔菲厚颜无耻地撒了谎,他说自己要再替生病的儿子领一份,不出意外遭到了别人的白眼。
他刚才已经在餐馆解决过了自己的温饱问题,阿尔菲点的是最简单的素面,只需要几先令,至于那两份新鲜、干净而又美味的食物,则要等他到家以后分给每一个孩子。
“孩子们,可以过来吃晚饭了。”
阿尔菲疲惫地放下了打包袋,但奇怪的是孩子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雀跃着跑出来,整个家里安静至极,连水滴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就仿佛那些懂事的小家伙从来不存在,一切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但那怎么可能?
比起自己得了失心疯,阿尔菲更愿意相信家中发生了某种变故,以至于孩子们躲了起来——他们总是很警惕,因此才能逃离福利院那些人的毒打。
阿尔菲重新振作起来,他谨慎地走到尽头,推开了卧室的门,他前段时间将受伤的格斯安置在了这里,让那孩子静下心来安然养病。现在,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阿尔菲一瞬间僵在了原地……他感到自己正在颤抖,自从妻子去世以后阿尔菲·佐伊没有害怕过任何人、任何事,但现下的情况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那仿佛是一种吞噬着生机的噩梦。
它悄无声息地张开嘴,笼罩了这个贫困潦倒的小家。
男孩仍然躺在那里,安静而又温顺,只不过他的裤管卷起,底下露出的一截小腿微微痉挛着,就在几天前他的伤口还只是流血化脓而已,现在却涌现出了无数黏稠的黑色丝线。
格斯只是一个污染源。
那些从他伤口涌出的物质铺满了整个卧室,让人无法想到瘦弱的孩子体内竟然能容得下这么多东西。它们蔓延而出,像瘟疫,像无边的潮水,将格斯的所有同伴都用黏液裹了起来,黑丝极具侵略性地顺着口鼻钻入,让他们呼吸困难,一张又一张稚嫩的脸庞因强烈的窒息感而涨得通红。
那些困在里面的人满面惊恐,他们浑身都被散发着恶臭的黑暗物质覆盖,仿佛茧中之物,湿漉漉的痕迹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滑下,伸出的手指向了卧室门口,他们失去意识前似乎还怀着一丝希望。
希望阿尔菲·佐伊能够将他们救出来。
阿尔菲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震惊、恐惧而又充满愤怒,装着食物的打包袋从他掌心下滑落,砸在地面上,还散发着热气的面包滚了出来,它沾满灰尘,显然是没办法再被人享用了。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卧室中的黑色物质缓缓蠕动了起来——那东西竟然是活的!
它吞噬了一个个幼小的生命还不感到满足,甚至觊觎地盯上了站在门口的男人。格斯的睫毛似乎颤了颤,他的脸看起来更苍白、更毫无血色了,腿下孵化出的怪物榨取了他寥寥无几的生命,以恐怖的姿态朝着门口前进。
阿尔菲不禁绝望地想,天啊……
谁能来帮帮我们?
第313章 帝国之刃(16)
“帮忙?”
路远寒若有所思地挑起了眉。
“是的, 首相阁下,需要您做的只是一点小事而已,并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微微弯下腰, 显得恭敬到了极点, 事实上这是一位有着勋爵身份的贵族,“只要签下这份批准文书,亚尔利金的多数土地就归属于您了。”
尽管男人特意学着用一种咬文嚼字的方式说话, 让自己显得文质彬彬, 但其浓重的地方音色还是暴露了他来自帝国北边的事实。
那里远比塞诺阿还要冷上一万倍, 生活在北境的人们擅于游猎, 他们剥下麋鹿和熊的皮毛制造衣物, 用于保障自己不因失温而死,并在荒原上开垦出了适合作物生长的红土地, 那种颜色就像被鲜血浸透一样红、一样耀眼, 它既是帝国北境的特有景色, 也是被人觊觎着的宝贵财富。
亚尔利金就是它的代表。
前段时间揭竿而起的土地联盟, 就是由一群为了反抗贵族统治的农民组成, 他们义愤填膺,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首相阁下都为此感到了头痛。
作为统管着那片区域的领主,男人正是为了解决亚尔利金的问题而来。
他原本想向帝国中央借调警力, 强行镇压那些嚷嚷着受赐于天的匪寇,一直杀到他们彻底闭嘴为止……但就算是战功显赫的陆军统帅,也不敢违抗首相大人的处置, 那位领主没办法才找到了谢司·维尔夏德本人, 希望能说动他松口, 批准大量警力进入亚尔利金。
拥有亚尔利金的多数土地, 就等同于垄断了暴富的途径,即使持有者什么都不做,也能一跃而上成为帝国屈指可数的财阀。
丰厚的利益放在面前,没有人会不怦然心动。
领主本以为自己割让出了亚尔利金,必然能够撬得开首相阁下的铁石心肠,但他用余光望去,那人的神情仍然平静得像是一片湖水,似乎对他许下的酬金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北境那些人、那些贵族的死活。
男人来到塞诺阿前就听说了谢司·维尔夏德的各种事迹,已经做好了受挫的预期,却没想到对方比传闻中还要难以揣摩。
他虽然生活在奢华的首都,犹如钟鸣鼎食的王室权贵,那种洞察一切的视线却比北境最勇猛的猎手更犀利、同时也更无情……让男人不禁想起了亚尔利金的狂风。
事实上路远寒只是在走神。
首相大人的心思全然没有放在这场对话上,什么土地联盟、什么亚尔利金的归属权都被路远寒的脑海自动忽略了过去,他的视线只在领主身上停留了一瞬,就望向了飘浮在旁边的细线。
那些线散发着微弱光芒,就仿佛从男人体内延伸而出的无数根连接,每一条都通往不同方向,直到视野尽头才骤然不见,路远寒知道它们没有消失,而是飞到了更远的地方——事情的奇妙之处正在于此。
亚尔利金的领主看不到自己身上这些细线,只是为他没能说服首相阁下让步而懊恼着,整个人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路远寒打量着那些若隐若现的线。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类似的物质,自从帮助狄娜·维尔尼亚上位以后,路远寒就获得了观测别人身上那些线的能力,思考过后,他认为这与谢司·维尔夏德现在权势滔天的地位脱不了干系。
路远寒见到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着线的连接,只不过根据实际情况,那些光线的数量、强度并不相同。
那似乎是某种愿力,又或者某种信仰。
路远寒将整个内阁和首相府的下人作为观察对象,持续了段时间后,他发现有一些线显得健康、明亮,就如春日里潺潺流过的溪水,有些则非常灰暗,让人看了就感到不舒服。路远寒察觉到每一根线背后都联通着帝国公民,越是受人敬仰的大臣身上的线就越多,那意味着他们背负了许多百姓的期望……当然,数量最多的还是女王陛下。
作为帝国的统治者,她承担着所有人的业果,这是一国之君应当挑起的重量,而狄娜·维尔尼亚本身也是个勤于朝政的君主。
作为观察者,路远寒虽然无法看到自己身上的线,但以谢司·维尔夏德的名声进行推断,线的数量应该也不会少。
在夜萨缇宫侍奉陛下的时候,路远寒状似无意地垂下了手,在指节触碰到那些线的一瞬间,他脑海剧颤,紧接着感受到了别人的心声,那种情绪宣泄就像铺天盖地的潮水,极为强烈地、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压得他近乎喘不上气。
好在他有着远胜于常人的耐受力。
等到适应了这种冲激以后,路远寒逐渐平静下来,他耐心听了一阵,辨别着那些声音的来源。
掺杂在其中的狂流非常纷乱,充满了欣喜、焦躁、怨恨等各种情绪,稍有不慎就会陷入癫狂,为此,路远寒必须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从中筛选出具有价值的信息——有些希望他们的陛下长命百岁,带领维尔尼亚帝国走向辉煌,有些则祈求自己的困难能得到解决,总而言之,那些人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倾泻到了女王身上。
这些心愿有大有小,要实现起来并不简单,即使女王陛下能够听到众人的心声,路远寒也不觉得狄娜会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