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卓春眠想了想,道:“我大哥气得满脸通红,燕郎梗着脖子不说话,看看我,又看看那支箫,似乎是很伤心。”
  林故渊听他如此说,心里便有了数,叹了口气,道:“他痴痴守了这些年,从来没让他笑过,偏偏别人轻而易举做到了,他在旁边看着,心里不好受。”
  想必也不是为了一支箫——过去梅间雪身子孱弱,性情极孤僻冷漠,不爱与人交际,燕郎一个人霸占着他习惯了,如今梅间雪身子大好,每日与春眠往来谈笑,再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再不需要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万念俱灰,只好一走了之。
  这雪庐方寸之地,竟集合了这些人的爱恨,令人始料未及。
  林故渊缓缓道:“往后小心些,那个燕郎不是好惹的。”卓春眠点头,问道:“他生我的气吗?”林故渊深深看他一眼:“与你无关,别管闲事。”
  林故渊和陆丘山等师兄们一连几天都守在卓春眠左右,生怕燕郎再来纠缠,但是他再没有出现。
  燕郎走后,梅间雪恢复了自由身,但据春眠所说,他并不很愉快,满脸阴霾之气,整日埋首于书山药海之中,原先虽无甚表情,但自有一股孤傲气度,如今脸色颓败,郁郁寡欢,连怀瑾都破天荒不去讥讽他,惊叹道:“像个寡妇。”
  燕郎离开的消息严禁外泄,这些年梅间雪武功尽废,雪庐能安然无虞,有他一半功劳。
  燕郎走后,梅间雪倒也收敛了锋芒,少在外面露面,几位昆仑侠士都松了一口气。
  转眼已是暮春天气,算算日子,在雪庐已耽搁近一个月,自从卓春眠治好了梅间雪的旧疾,魔教众人对几人渐生改观,每日正常饭菜供应,见了面也能痛痛快快的喝酒玩笑一场,闻怀瑾认识了好些个偏门高手,日日捉着人家切磋对垒,一时揍的别人抱头鼠窜,一会又被别人揍的抱头鼠窜,这伙魔道人士率性飞扬,交朋友从不管他男女老少,高兴就喝酒,不高兴便大骂大嚷,从不记仇,大家意气相投,整日里倒也不觉无聊。
  陆丘山板着面孔,直道:“反了天了,好好一个修道弟子,倒像是投了魔教一般。”对林故渊道,“你倒是说他一说。”
  林故渊执笔练字,道:“在山上终日寂寞,此番枯守雪庐,得机与一众高手切磋武义,岂不妙哉。”又道,“正道魔道,只要做的是光明正大的事,又有何区别?”
  陆丘山奇道:“你倒想得开。”
  林故渊与他们性情毕竟不同,每日只呼吸、吐纳、打坐、练剑,反复琢磨谢离传授的心法口诀,除了吃饭休息,一日里倒有五六个时辰在练剑,不知不觉又有进益。
  有了卓春眠襄助,谢离病情渐渐稳定,又过了三四日,收到昆仑山来信,称玉玄子已于周誉青伏诛之日叛逃下山,而江湖上红莲一党又有动作,若无别事,请他们速速回归师门。
  陆丘山与闻怀瑾收拾行囊,与林故渊拜别,离开雪庐,踏上回昆仑之路,此事按下不提。
  卓春眠留在雪庐,每日里仍是与梅间雪钻研解毒祛病之法。
  暮春时节,绿竹成荫,林故渊在树下练剑,听见外面竹叶拂动,小径响起脚步声,从月洞门钻进来两个人,卓春眠在前,梅间雪在后。
  林故渊迎他们进屋,提壶沏茶,梅间雪容色淡然,摇了摇手:“我喝不惯君山银针。”他递来一只白玉雕刻的小瓶,短短四字振聋发聩,他道:“孟焦解药。”
  茶壶当啷一声落回桌上,林故渊倏然起身:“当真?”梅间雪冷冷道:“我骗你做甚——我与春眠日夜辛苦,试遍人间百草,终成此药。”
  卓春眠满眼喜色,道:“我写了一封书信寄给百药宗的外公,托他们寻找蛊虫来路,外公知道了我和我娘的下落,高兴若狂,不仅送来了几大车的奇珍异草,另外派出许多好手,遍访南疆,苗寨,深入西南崇山峻岭,终于找到相似蛊虫,供我与大哥试药。”他咧开嘴笑道,“外公还说,他与外婆,姨母,舅舅都很想我,他已派人前往雪庐,想接我去西南住些日子。”
  林故渊听说他一次寻回多位亲人,很替他高兴,微笑道:“如此甚好,你如今大了,也该与他们相认,毕竟是骨肉至亲,恭喜恭喜。”
  卓春眠也兴奋的很,恨不得插上翅膀,一夜飞过去,梅间雪道:“前些日子燕郎孤身潜入圣金堂,拿到了祝无心留下的一本毒谱,按照残存记录,我和春眠试遍了一千七百二十五味药草和两千多种毒物,修改百次千次,终于配成解药,别看它不起眼,只怕你寻遍天下名医,再做不成第三颗。”
  “我知道你医术精湛。”林故渊缓缓落座,对卓春眠道:“你先出去,我与你大哥单独谈谈。”卓春眠点头:“好,但你们好好说话,不要吵架。”说罢捡了几样点心糖糕,边吃边笑嘻嘻地走了。
  居室沉静,梅间雪道:“总共两颗,一颗给你,一颗给他。”
  林故渊道:“劳你费心。”
  他拧开瓶盖,紧皱眉头,一股说不出气息扑鼻而来,又臭又酸,辛辣刺鼻,那气味像是活物,一个劲往肺腑里钻。梅间雪看穿他心中疑虑,道:“孟焦不是凡物,解药也自然不是寻常之物制成,此物妙就妙在以毒攻毒。”
  林故渊问他:“究竟何物所制?”梅间雪轻笑一声:“你不会想知道的。”
  .
  林故渊拿着那只瓷瓶,只觉魂不守舍,轻道:“他是否——”
  梅间雪抢先道:“我已亲眼看他服下,你把这一颗吃下去,孟焦蛊毒就彻底解了,你们二人再不用被迫绑在一起。”他露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恭喜少侠,重获新生。”
  暖风裹着花香吹进屋里,冲淡了方才的腥臭气息,林故渊手指在瓶身摩挲,肤色几乎与玉石融为一体,默默道:“好。”
  梅间雪道:“克制歃血术之药也已小成,等孟焦解开,你们就走吧,此事是天邪令私事,你们是武林正派,与我们并非一路,若贸然插手,于我于你都非吉事,我不多说,你心中有数。”又道:“这也是主上的意思。”
  他见林故渊拿着药瓶只是发呆,一挑眉道:“怎么,你怕此药有毒?”
  林故渊苦笑一声,道:“我与他结缘于孟焦,日夜煎熬,不得解脱,这东西若是早些给我,我定要跪在地上,给你磕三个响头,可如今,如今——”
  梅间雪道:“如今怎样?”
  林故渊却说不出口,沉默了一会,道:“我想问你一句话,我若是吃了,今后是否再无理由与他相见?”
  梅间雪见他神色坦率,道:“这倒奇了,你是不想吃么?”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他已服下解药,你吃与不吃按理说已无关系,你若不吃,当你思念他时,孟焦仍会发作,但他再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去找你,即便孟焦将你折磨至死,他都无法察觉半分。”
  第141章 解毒之一
  林故渊道:“如此倒好,我一人受苦,免得他为我苦楚。”
  梅间雪见他面容决绝,更是疑惑,道:“你真不愿吃?这又为何?”
  林故渊道:“他不肯见我,从此再不肯理我,我留个念想,这你也不准?”
  梅间雪不答,神气阴冷,道:“虽说他已服下解药,但情形危急,我不敢保证,为防万一,还是请你也服下为好,否则——”
  “否则如何?”
  “你仍在我们手中,这件事没有余地。”
  说完看向他,目光大有逼迫之意,林故意心中渐升怒意,沉声道:“我真不明白,我与他两情相悦,发乎自然,守之与礼,你们为何如此恨我,难道魔教厌弃正道,比我们正道厌弃你们魔教更多么?你们整日里胡作非为,搞得天下人心惶惶,我未曾中伤你们一人,反而处处忍让,难道你也如过去的我,只被偏见所累,半点不看事实?他那样洒脱不羁的人,高看你一眼,怕是错了。”
  梅间雪冷笑道:“我们为何如此恨你,你心中清楚明白,为何要我说与你听?”
  林故渊心中五味杂陈,他只道是一众魔教深恨他只顾自己颜面,半点没发现谢离被歃血术反噬之痛,以至于拖延到积重难返,他也确实忙着调查泰山派之事,一路未曾注意谢离的古怪,因此并不辩驳,道:“好,我吃下便是。”
  “如此,便多谢了。”
  梅间雪依旧伫立不走,林故渊忍无可忍,喝道:“为着你们是他手足亲人,我已忍到了极限,纵容你们到了极限,若再逼迫,我只好自断经脉,到时,你自己向他交待。”
  “你这人骨头倒硬,我对你,有了一点喜欢。”
  梅间雪徐徐披上外衣,淡淡向他点一点头,道:“记得吃药,温水送服。”
  林故渊独自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药瓶,心中仿佛焚着烈火,与谢离相识后的桩桩件件,皆在火里萦绕不休,那疯癫嬉闹的丑陋驼子,让他信服的江湖前辈,害他被逐出门墙,被天下污蔑的魔教妖人,让他欢喜,让他倚靠,让他每日如被油烹火烤,却也让他真正活过一回——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