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林故渊脸色一片煞白,耳中轰鸣,一遍遍问他:“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
  他拽开谢离的衣领,往后背一摸,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外衫也隐隐渗出水渍,他吓得抽回手,低头一看,手心一片淡淡粉色,那汗水里也混了血。
  他的声音发抖:“是孟焦?为何我没有感觉,怎会如此严重?”林故渊目如冷电,竭力拽他:“不对,像是歃血术反噬之力作祟,起来,我帮你传功疗伤。”
  谢离连连摇手:“不用不用,麻烦的很。”他抹去嘴角血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口吻轻松惬意:“我要走啦。”
  “去哪里?”
  他那笑里沉着说不清的东西,见林故渊着急,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漆黑眼仁倒映出跳动的火光,得意道:“去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人后背发毛,陆丘山等人面面相觑,林故渊把问天剑往背后一插,陡然提高声音:“你说实话,说实话!”
  谢离嘴角渗血,无声微笑,林故渊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电光石火一般,突然响起这一路来他种种古怪表现,他赤红充血的眼角、数次濒临失控的情状、常常吞服的药丸,又想到当日聂琪反噬发作头痛欲裂、呼唤欧阳啸日去取药……一个可怕念头闪过脑海——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攥着谢离的手:“你早就发现了,你早就知道,这鬼心法一直在折磨你,是不是?那瓶药是梅间雪为你配的,他照料聂琪,他懂如何抑制反噬之力,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130章 围攻之三
  他徒劳地用手去堵谢离的嘴,根本止不住崩涌的血泉,心里一片混乱,再这么下去,谢离全身的血都要流干了——
  谢离的黑发沾了血,贴着惨白面孔,活像一只血池里爬上来的鬼,神情痛苦,却牵着嘴角嘻嘻笑道:“你呀,怪聪明的,不好瞒。”
  他又呕出一大口血,断续道:“别动,别动,这岂不是正好?我总是缠着你,让你为难,让你难堪,让你有诸多挂念,没法清清静静的在昆仑山当你的神仙,我平生最讨厌拉扯不清的事,咱们、咱们往后各走各路,两、两不相欠——”
  林故渊捧着他的脸,急的发了火,冲他吼道:“你说什么混账话,你不要再笑了!”
  一只手不住的用力推他,是卓春眠,慌张道:“师兄让一让,我看看脉象。”
  谢离摇头,不动声色向后退避,抬起头,空茫茫地凝望天空,与此同时,悬崖边忽然响起呼啦啦的振翅声,一声鹰唳划破夜空。
  众人仰头四望,只见夜空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以百计的硕大黑鸟,状如鬼魅,无声无息盘旋滑翔,收拢羽翼,一只只停在悬崖边缘,这些奇特的鹰每头都有一人多高,落地就不再走动,石像似的立在原地,昂着头颅,目光锐利。
  闻怀瑾在不争峰曾经吃过这种鸟的亏,惊叫道:“又来了!”
  林故渊倏然起身:“是壁枭,怎么会有这么多壁枭?”
  “天邪令的人到了!”他语声落地,果不其然,悬崖上出现影影绰绰的黑影,皆是黑衣劲装的魔教人士,逐一揭开斗笠,露出面孔——有的依稀见过,有的毫无印象,林故渊仓促打量一圈,视线停住不动:“易大哥?温小堂主?”
  易临风和温酒酒都在其中。
  温酒酒满头珠翠仿佛不堪重负,瓜子脸在夜色里苍白如纸。
  林故渊惊喜万分:“你们来的正好,谢离他脉象极其古怪,像是魔功反噬发作……”
  旧交重逢,两人却极其漠然,目光移过他的脸,又像没看见似的移开视线。
  黑影急掠而过,他转头去看,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宽大黑旗,像被看不见的绳子拉扯,呼啦啦来回穿梭,将他和陆丘山、闻怀瑾等人围在中心。旗帜势如疾风,隐约绘着一些青青蓝蓝的斑驳图案,可每当他眯着眼睛认真辨认,头便隐隐作痛,待要运内功抵御,那黑旗又停住不动了,如同被抽去骨架的皮影,软绵绵落在地上。
  低头一看,黑旗密密麻麻绣着些的既像字又像画的图案,笔划弯曲缠绕,不像来自中原,闻怀瑾皱了皱眉:“邪门歪道。”
  一个黑袍“怪人”在半空出现,他竟是“飞”来的,后背绑着一架巨大的黑色纸翼,随风向调整高度,只见他随着壁枭缓缓下落,双脚着地,理在黑旗阵中央,扬了扬手,黑旗恍若受到感召,腾空而起,缩成小团嗖嗖收进他袖中。
  这人相貌着实古怪可怕,头戴无常高帽,背插一柄乌黑雨伞,面孔惨白白,从额头到颈项遍布黑纹,仔细一看,那黑纹也是无数细小符咒拼成。
  昆仑派弟子往后退去,戒备地望着他,这人也歪着脑袋看向他们,神气颇有些好奇,温酒酒一声低喝:“枯木子!”
  她的声音越压越低:“理他们作甚,还不快过来。”
  那“枯木子”撇开林故渊等人,大步走向谢离。
  众多魔教人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谢离围拢中间,不知是谁带头,仿佛风过原野,吹低连绵劲草,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有唤“沧海君”的,有唤“左掌教”的,朝他行礼跪拜。
  那情景诡异肃穆,天空红云暗涌,山火烧到跟前,如一捧捧半融化的明亮铁水泼向高空,山风卷着火舌,倏尔拔地而起,恍若那出世巨龙,高高昂着头颅,一次次冲击赤红天宇。
  火意为净化,火舌过处,万物摧折泯灭,化为焦土,焦土之上又有嫩芽新生,生生不息——这一群魔教信徒全都视而不见,静静地在大火中伏地跪拜,如那异邦教徒,虔诚朝圣。
  他们再三叩首,又抬起头,将两手平平举至额头,眼里映出泪光。林故渊不忍去看,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谢离虽爱在他身边不要脸的耍贱卖惨,在他们心里,却是多年殷殷期盼的领袖,他们心甘情愿听从驱使的圣教左掌教。
  两个绿衣师弟被这诡异的情形惊得说不出话,陆丘山亦是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寒气:“他到底是谁……”
  林故渊道:“魔尊,他就是传闻中失踪多年的魔尊。”
  历代以僧道为正统,其他一切神魔为邪,他们自小拜三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卓春眠冷眼看着眼前种种,摇头道:“大丈夫跪天地君亲师,他们这样要遭天谴的……”
  教众信徒齐声吟诵教中口令,低沉含糊,听不清说得是什么,但想也知道,定是赞扬魔教尊者,贬损僧道正统的口号。
  卓春眠的话说到一半便闭了嘴,此地魔教信徒众多,几位昆仑侠士相互对视,忽然有种生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安之感。
  “仪式”终于停止,人潮越聚越多,悬崖被挤得水泄不通,一众魔教人士围着谢离,窸窸窣窣议论什么,林故渊深怕他们只顾重逢之喜,耽误了谢离病情,顾不得做别的想法,上前推着易临风,急道:“他脉息不畅,你们稍后再聚,眼下——”
  易临风猛然回头,双眼射出仇恨的寒光,钢骨扇子抵住林故渊喉头:“滚。”
  他那扇子边缘是一圈钢刃,断发割喉,锋利无匹,林故渊吃了一惊,易临风却刷得收回扇子,沉着脸道:“再过来,我杀了你。”
  他眼露敌意,与平日里风流倜傥判若两人,林故渊对他未加防备,急怒之下不加掩饰,铮地拔剑出鞘,目光灼然生威:“易大哥,你这是何意?”
  易临风冷笑:“谁是你大哥?你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把你当个宝贝?要不是他一味护你……”他呸了一口,“我只恨第一次见面没杀了你这祸害!”
  林故渊道:“歃血术反噬之力凶猛难驯,并非是我们师兄弟出手伤他……”
  “我不知道么,用你废话?”易临风冷哼一声,像是意识到说错了话,猛地停住话头。
  温酒酒在一旁低声叮嘱谢离:“主上,请将此药服下,可暂护心脉。”
  她拿着一只纤巧瓷瓶,倒出一枚暗紫色药丸,谢离就着她的手吞服,温酒酒猝然回头,怒目瞪着林故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怕是已将他杀了一万遍。
  林故渊丝毫不知他们这怒意来自何方,易临风亦无退意,斗鸡似的僵持不下,谢离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沙哑微弱:“不准放肆,放他们走。”
  沉默片刻,众人低低应道:“是。”
  接着纷纷后退,让出一个缺口,易临风退开两步,谢离被人搀扶,站在中央,已经成了个血人,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低垂脖颈,黑发几乎遮住整张面孔,他勉强抬起头,对林故渊道:“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易临风和江姑娘处置,他们有分寸。”
  林故渊看向山下战局,只差一分就能亲手擒获周誉青,此时抽身极是可惜,但是谢离的伤势再耽搁不起,他心头怦怦直跳,脱口而出:“你走我便走。”
  谢离问他:“送你们回昆仑等消息?”
  林故渊道:“我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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