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许大酉路见不平,也不与他们多为难,趁着宴席刚刚开场,从窗户摸进来,点住了众人穴道,一个个捆扎得牢牢的,扒光衣裳,全丢进了城东河边的一条小船里。
他举着一只鸭腿大吃大嚼,哈哈笑道:“眼下那帮公子爷正一个摞着一个躺在船底,看星星,赏夜景,喂蚊子呢!”
连江如月都忍不住莞尔一笑,道:“多亏了许师叔,今日让侄女有幸尝了一回别人家的剩菜,真是又新鲜又有趣。”
她一说话易临风就脸红,平日里最聒噪的人半点动静都没有,藏在酒桌一隅,他又生得清瘦俊秀,活像个得了相思病的忧郁秀才,若不是谢离、林故渊等人素来知道他为人,还真被他与世无争的小模样骗了过去,以为他能一展折扇,说出些“之乎者也”、“天下为公”之类的话来。
许大酉望着谢离,放下筷子笑道:“兄弟,今日在树林里,我只把你当做寻常魔教宵小,才一时冲动与你相交,回去后我越想你的武功套路,越觉不是普通的魔教党徒……你别怪姓许的言而无信,只是我们本非同道,丐帮与魔教逆水堂更有深仇大恨,今夜之后,你我只能分道扬镳,做不得兄弟了,往后若是有你杀我,我杀你的一天,你可别怪叫我不讲情义。”
谢离既不生气也不辩解,笑吟吟的看他,答道:“以后的事以后说,今日这扇门里,咱们就是过命之交,何来的言而无信?哪怕出了这门,你一刀把我剐了,也碍不着咱们此时兄弟相称,更碍不着咱们先喝个痛快!”
“好!”许大酉拍桌应道:“你这人爽快,如此我也立一个誓,往后若我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尽管招呼,姓许的若有半句求饶,叫我死了、死了……”他抓抓头皮,“死了变个两眼昏昏、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
众人忍不住大笑,一般人起誓都以变成乌龟王八等等作为赌咒之词,他却不同,寻常人最害怕的千刀万剐、天打雷劈他全不在意,反倒是寻常百姓求也求不来的“富贵闲人”最令他嗤之以鼻,如何不令人发笑?江湖人脾气古怪,由此可见一斑。
说罢都斟了满碗,大家碗壁相碰,连饮三盏。
一夜酒酣耳热,在这风荷楼里,正邪两道数十年积怨暂时消弭,知己、兄弟、爱侣汇聚一堂,一道小门隔绝了江湖的腥风血雨和门派间的尔虞我诈,觥筹交错,热热闹闹,正是宾主尽欢。
林故渊喝了不少,头脑混混然然,依次打量在场诸位豪杰,心道:“若没有正邪之争,若没有三十年的恩怨相报,若是朋友兄弟能如此常聚不散,该有多好。”
他的目光落在谢离身上,既盼他能手刃聂琪,继承魔教教主之位,又怕他往后身居高位身不由己,二人再不能如此同路而行,心里时而柔和,时而苦涩,轻轻地叹了口气。
酒过三巡,笑声渐低,话题忽转严肃,大家借着酒劲,慢慢谈起白日在山间的那场埋伏。
林故渊道:“江掌门为何远道千里拜访泰山派,又为何被那伙人缠上?”
江如月道:“你们有所不知,自从少室山会盟,我替你们二人出手,泰山派周师叔便不依不饶,一口咬定我们峨眉坏了江湖规矩,几次上山向我们讨要说法,让我说出你们二人下落,我年纪轻,他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把我们峨眉派打为魔教一党,我却不能坐视不理,因此送上拜帖,要光明正大的与周师叔理论此事。”
林故渊奇道:“我只知道泰山派曾数次与我们昆仑为难,却不料也多次找过峨眉的麻烦,江掌门受委屈了。”
江如月淡淡道:“我们峨眉皆为女弟子,男女有别,与你们昆仑派一向联系不密,此事你们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又道:“倒也谈不上委屈,我们峨眉虽与魔教无关,但我本人却是、却是……”
她向易临风投去一瞥,红着脸低下头去。
许大酉道:“周誉青这人好生奇怪,少林、正一、全真等大派尚且不如此咄咄逼人,他一介泰山派掌门,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江如月道:“周师叔的意思是无论哪门哪派,只要勾结魔教,武林同道尽可杀之,其他门派越是龟缩不前,泰山派越要一力扛鼎,为全武林的正派人士出这个头。”
“屁话,屁话。”许大酉道,“各门各派心里的那些弯弯绕,谁不清楚?况且,周誉青那点微末武功,轮的到他出来说话?”
江如月微微一笑:“我也有此疑虑,泰山派周师叔虽为一派掌门,但武功却不甚高明,听说当年围剿魔教一战泰山派损失惨重,泰山派剑法中最精妙的《岱宗昏晓诀》也随着派内叔伯前辈殉难而失传,魔教退避南疆之后,各派休养生息,各自钻研武功,数十年下来都有了不小的长进,唯有泰山派停滞不前,五年前十八个名门正派的高手齐聚终南山比武,周掌门六战皆败,在场助阵的泰山派弟子气势汹汹而来,垂头丧气而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16章 高朋之四
林故渊沉吟道:“怪不得少室山聚义时,泰山虽为五岳之尊,周誉青说话却没什么分量,应和之声寥寥。”
江如月点头道:“我们江湖人不讲什么年纪老少,自然是谁武功高,谁的话就管用。”
她顿了顿,继续道:“周师叔以泰山派地位衰落为耻,他为人气量狭窄,极是短目虚荣,谁要是当面质疑他们泰山派,他表面不说,腹里却记仇的很。”
林故渊道:“当日少室山达摩堂之中,周誉青极力撺掇各派捉拿我与谢离,江掌门与许帮主却公然驳了泰山派的面子,他想必恨之又恨,见大家都推崇少林方丈,他心里想必又嫉妒的很。”
江如月夹了一枚笋片,闻言再无兴致,将筷子啪的一放,冷冷道:“他也配?慧念方丈是怎样大悲大德心肠,他又是怎样的卑鄙心性,如何能比作一谈?”
想了想,又道:“我私自与、与他结交,本就是世所不容……”她望着易临风,低垂双目:“我怕周师叔陷害我们峨眉派,因此他数度上山,我们都奉茶迎接,他越是骄纵,我们越是低伏周到,不料他得寸进尺,前些日子甚至亲笔写了一封书信送到上任掌门了尘师太手中,极力谴责我暗通魔教一事,弄得师太把我召去,苦口婆心劝了好半天。”
许大酉一挑眉毛,露出鄙薄之色:“也就是欺负你们一群弱质女流,当初在达摩堂,可是我们丐帮兄弟把着门,在群豪面前放走了二位朋友,怎么不见他来找我们麻烦?我们丐帮是江湖第一大帮,他必是心里害怕,可见是个欺软怕硬的真小人。”
谢离听他们一群正道人士议论短长,一直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嘻嘻笑道:“老东西可别高兴的太早,没准人家正背地里打你们的主意,收拾了昆仑和峨眉,下一个就是你们丐帮。”
许大酉昂着脖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小人才打那些个算盘珠子,有种真刀真枪来战一场,看看是他们的重剑厉害,还是叫花子的醉拳管用!。”
江如月虽年轻,但身为江湖侠女和一派掌门,自是铮铮傲骨,不肯居于人下,听许大酉说什么“弱质女流”已感不悦,但她辈分不及许大酉,今日与易临风重逢,自觉是人生中极快乐、极满意的一天,也不跟这莽夫计较,听谢离一开口便把这老叫花子怼了回去,禁不住浮出一缕笑容。
林故渊蹙眉思索,一顿饭工夫听了这些江湖逸闻,一时难以消化,他师尊玉虚子为人清高,对江湖帮派的勾心斗角甚少提及,素来只让他们清修习武,不许动那些个小人心思,因此他竟不知看似同心协力的正派之间还有这些争斗隐情,一想到泰山派既记恨武林各派,又与魔教藕断丝连,更是冷意森森。
只听江如月道:“此地与泰山已不足百里,最迟后日便可赶到,待我们见了周师叔,一切尽可分明。”
林故渊把着酒盏,轻抿了一小口,淡淡道:“江掌门胆识过人,故渊佩服。”
江如月听出他话里有话,挑眉道:“此话怎讲?”
林故渊将酒盏置于桌上,道:“说到这份上,各位可知道那泰山派为何一门心思要栽赃我们昆仑、峨眉两派勾结魔教,一而再再而三上门寻衅滋事?”
许大酉抢先道:“那还用说!魔教一党围攻少林寺后,江湖各派皆有些草木皆兵,他们泰山派声誉不高,必是要借机挺身而出,证明他们虽然武功平平,却是那侠肝义胆的勇猛之士,敢为他人之所不为,此举既能挫一挫昆仑峨眉两大门派的锐气,又能让其他各派对他们另眼相看。”
谢离嗤的一笑,对那叫花子道:“肚里没有三两墨水,你可少说两句吧。”
林故渊叹了口气,道:“周誉青心机深重,恐怕远甚于此。”
二人一唱一和,将被困风雨山庄、少室山逃亡等一众实情向众人讲述,又将周誉青暗通魔教祝无心,在昆仑山纵火劫掠一事,以及前些日子在青楼寻获泰山派踪迹之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大家,当日那名妓柳依依和泰山派汉子的供词清楚明白,众人越听越是齿根发冷,方才的喧闹气氛一扫而空,满座皆是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