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闻怀瑾朝人群略扫一圈,停在袁北山身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加重了语气:“前辈,泰山派近日与我们昆仑走得可是近了,在达摩殿率先向我师弟发难的是你们,一次次进昆仑闹事的是你们,晚辈不才,倒是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们泰山派?”
陆丘山听他要质问前辈,怕他惹出乱子,低声道:“怀瑾,不得无礼。”
袁北山朗声道:“让他来问!”
闻怀瑾听他答应的爽快,叫一声好,道:“你们泰山派一口咬死林师弟勾结魔教抢劫少林心法,如你所说,我师弟已是魔教一党,那心法必然落入魔教手中,你们不去清缴魔教,来与我昆仑为难做什么!”
袁北山的脸色忽然一变。
闻怀瑾讽刺道:“难道前辈一早已知道心法不在魔教手中,深怕少林宝物遗落江湖,才急吼吼上昆仑山要人?泰山派与魔教通的一手好消息,我们昆仑自愧不如!”
众豪杰听他临危不乱,竟能把“私通魔教”的脏水原封不动泼回泰山派,一时竟忘了上山的目的,险些喝彩起来。
袁北山气得两手发抖,被左右用劲拉住:只得仰头大叫:“老夫再不与这小狗废话,叫玉虚子、玉玄子出门说话!”
他见情势不妙,干脆高声叫嚷,煽动群雄:“我等远道前来请教,昆仑山不仅不礼遇招待,还派出小狗乱咬乱吠,已是失了江湖规矩,玉虚子,你们昆仑山教得一手好徒弟,一个勾结魔教、盗取秘籍,一个目无尊长、胡搅蛮缠!你若再不现身,今日我泰山派袁北山便替你们清理门户!天下英雄再说不出半个不字!”
闻怀瑾待要挺身而出,陆丘山一把拦住他,使眼色:“不可意气用事!”
闻怀瑾口齿伶俐,舌战群豪不落下风,但那江湖豪杰打打杀杀惯了,哪有耐心与他诡辩?听闻袁北山要清理门户,虽觉有以大欺小之嫌,想到受自家门派所托,万里赴会,却连一杯茶水没有吃到,一位说话管用的重要人物都没见到,堵在这苦寒地方被几个后生晚辈当头斥骂,都大为火光,你一言我一语,皆是愤然。
闻怀瑾也着了慌,不住拿眼去看陆丘山,他嘴上功夫厉害,但要说武功修为,他哪是在场前辈的对手?万一冲突起来,丢了性命是小,若众豪杰以杀他为饵,逼迫众师尊带伤露面,岂非前功尽弃?他进退两难,脊背冒汗,终于也体会到了一番林故渊在少室山被群豪逼进绝路的苦楚。
群雄哄闹不休,渐成排山之势,双方更不相让,眼看局势生变,少林慧念方丈阔步走出人群,颔首行礼:“阿弥陀佛!”
第86章 昆仑之一
他声音低沉,随内功层层传散出去,众人都感被一股看不见的伟力重重一推,全都安静下来。
慧念道:“今日之事,我本想与玉虚掌门单独商议,既然他有苦衷不见,老衲只好自行陈述,给众英雄一个交代。”
他眸中精光四射,缓缓道:“我已知林小师侄另有冤屈隐情,并知少林心法,必在师侄手中。”
他这一言如击起千重浪,众人皆是大惊:“此话当真?”
陆丘山和闻怀瑾也对视一眼,俱是惊愕神色,陆丘山迈出一步,恭敬行礼:“请方丈赐教。”
慧念口念佛号,娓娓道来,原来,少林寺诸僧亲历达摩堂一事,越是回想,越觉疑点重重,派出僧人四处调查,世上多少寺庙?多少僧人?消息往来,魔教动向,竟逃不出少林法眼,很快便得出,同史家公子一同露面的鬼刀门洛长风等人皆是假扮,那封证实风雨山庄与魔教私通的书信,也在达摩堂聚义后不翼而飞,孰是孰非堪称扑朔迷离,再三回想,林故渊当堂陈述,竟是十分里对上了七分。
昆仑弟子你看我,我看你,这有了片刻神色松弛,陆丘山恭恭敬敬,再次行礼,道:“既然方丈相信我师弟另有隐情,又为何坚称是林师弟盗走心法?
慧念微一迟疑,只淡淡道:“菩桓,你来说。”
从他身后闪出一个僧人,约摸二十岁年纪,眉眼出奇的淡然,泥棕肤色,素白僧袍,露出半条结实手臂,合十行礼。
“当日小僧应邀为开封府一户人家诵经作法,夜宿民宅,忽闻一阵笛声空明悦耳,待回过神来已中了招,全身动弹不得,拼命以内力冲破才勉强维持清醒,一阵疾雨般的箭簇破窗而来,街出涌出许多夜行人,小僧听见他们说‘去搜那心法’‘别留一个活口’等诸般言语,因此揣测那心法并未在落入魔教手中。”
林故渊心里一惊,心道这不是当日他和谢离在鸡鸣山偶遇祝无心与欧阳啸日的一夜吗?原来竟有少林人士在场!
菩桓道:“那笛声足足将我困了两个时辰,内力才有所恢复,出门验看,魔教已了无踪迹,整条街无辜百姓尽皆咬舌而死。”
众人听他描述,无不骇然,纷纷道藏经阁一战,唯魔教妖人与林故渊在场,魔教既未得手,必是林故渊二人劫走心法。
菩桓退回群豪当中,慧念又念一声佛号,“既然心法被林小师侄取走,还请昆仑派出手,寻找林故渊,还回我少林心法。”
袁北山见两拨人你来我往,礼数周全,把泰山派贡献抛在脑后,倒像是要讲和了一般,哪里忍得?大声呼喝道:“姓袁的粗人一个,听不懂这些子之乎者也!林故渊是昆仑弟子,他在少室山所救之人身份诡谲,昆仑派绝不可置身事外,要么寻回心法,要么严惩叛逆!否则,难保不让人揣测,昆仑派包庇作恶弟子,与那红莲现世是何关系。”
闻怀瑾等听他一味挑拨,皆是怒气冲冲,陆丘山只微微拿眼去看慧念方丈,见他面露慈悲之相,却不做声阻止,便知他亦赞同泰山派所疑之事。
慧念方丈威望颇高,他亲自说和,陆丘山心知再争也是无益,叹了口气,缓缓道:“好,诸位请在此稍等,我这就去与众位师叔商议,寻找林故渊,给天下武林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只听上方一个清冷声音飘然应道:“不必麻烦。”
一条颀长白影飘然落地,扬起一双狭长而浅淡的眼:“昆仑弟子林故渊在此。”
白衣青年当风而立,衿带与长发齐齐飞扬,清雅端肃的一张脸,可不就是众人议论纷纷的林故渊?
在场诸人尽皆哗然,林故渊只视而不见,走到慧念方丈面前,从怀中掏出一路珍藏的《菩提心法》,深深一拜。
那心法用油纸重重包裹,因一路历尽艰险,外层已残破不堪。
慧念讶道:“林师侄你这是——”
林故渊淡然道:“开封府被魔教重重封锁,妖人一路追杀,弟子无法折返,只得暂且将心法带回师门,再由师尊亲自送回,此行山长水远,弟子来迟,连累师门蒙冤。”
说罢,又将如何潜藏后山,如何听见魔教阴谋,如何杀进藏经阁,从那蝶面长老手中抢回心法之事详细转述,他这次有备而来,竟是滴水不漏。
群豪都听得入神,他虽轻描淡写,但当日情形何等危机,何等险恶?武林尚皆惧那魔教三分,见他一年轻后辈,竟是毫不胆怯,冲破魔教重重封锁,身蒙重冤,千里奔袭,一路千难万险仿佛仿佛跃然眼前,众人再不怀疑,只剩佩服。
林故渊将那心法拱手奉上,朗声对众人道:“此心法火泥封笺仍在,今日完璧归赵,请慧念大师查验,还我师门清誉。”
慧念缓慢展开油纸包,露出心法烫金封面,微微颔首,满脸慈爱神色,连道:“好,好孩子。”
袁北山兀自咬牙切齿,喝道:“与你一道那妖人何在!”
林故渊冷冷看他,言辞坚决:“那是晚辈朋友,意气相交,不问因果,难道江湖之大,故渊连一名朋友都不能有么?”
世上的事便是如此可笑,当诸人认定他不对时,万事都被挑理,若认定他无辜,万事都可被原谅,群豪纷纷点头称是,而江湖人放浪疏狂惯了,谁没有一两个亦正亦邪的私交好友?谁私下里经得起推敲查验?
听那泰山派一味构陷林故渊亲友,生怕这股连带连坐之风刮到自个儿身上,反倒先后替他说话,有说那人一同击退魔教恶徒,必非奸恶之辈,有说他肯一路相护,确是信义之交,再不去质问林故渊,反而去骂那袁北山那厮气量狭窄,一叶障目,剩下几个摇摆不定的,见大家声讨之势渐成,不敢当那出头鸟招人怨恨,也只好勉为其难表示认同。
林故渊听得哭笑不得,一夕之间,谢离从淖泥到云端,反成了天底下最潇洒忠义的汉子,他若是在场,怕是又要点评讥笑一番。
袁北山见局势全盘逆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一众昆仑派弟子憋屈了这些时日,见此情形,都按捺不住展露笑容,陆丘山走下台阶,拍了拍林故渊的肩膀,语声轻快:“一路风尘仆仆,累了吧?玉虚师叔等着你呢,今夜我们为你接风。”
说罢朗声朝兼山堂的高广玉色石门喝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