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谢离却像是害怕他,扶着床柱站起来,踉踉跄跄退到窗边,抬眼看他,左眼角一块暗红血斑,覆盖了大半眼白,雨夜天光昏暗,更显得阴煞诡异。
  他笑起来:“你睡,你睡,我原本好了的,偏你心疼我淋雨,又放我进来,我这妖人一见你就要狂性大发,又做好些错事,我去打地铺,再不扰你。”
  狂风骤雨仍是不歇,后半夜干脆下起冰雹,砸的屋顶咔咔乱响,林故渊太过疲累,昏昏沉沉难以安眠,隐约感觉谢离一直在他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雨好大,屋顶怕是要漏雨,我出去看看。”林故渊的眼皮酸沉的睁不开,迷糊着往他身上摸了一把,知道是换了干爽衣裳,答道:“带好伞,别再淋湿了。”
  谢离亲了亲他额角,摸黑从窗户翻上房顶,叮叮咚咚不知在做什么,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回来,林故渊睡梦正酣,恍惚是在做梦,闻见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他问谢离:“出什么事了么?”谢离躺在他身畔,耳语道:“无事,你安心睡。”
  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窗外亮起淡白天光,公鸡抻着喉咙,竭力地叫,林故渊睁眼一看,顿时骇然,这间房子不知经历了什么,墙上地上,到处是乱纷纷的血手印和血脚印,桌椅条凳翻倒,满地污泥,污浊不堪,他借给谢离穿的银灰罩衫却被濯洗的干干净净,一丝污迹也无,轻飘飘挂在窗边。
  桌上用茶盏压着一张皱巴巴的草宣纸,用血涂着一行字:
  夜有追兵,都已料理。
  当心朱九万辛止谋 周誉青张黎。
  林故渊将那纸条折入袖里,追出院去。
  院里也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着好些尸体,一概身穿黑衣,携带兵刃,一具竟挂在屋檐上,探出半截身子,林故渊一抬头,和他打个照面——那人双眼圆瞪,满面血污,早已死了。
  地上好些黄泥,一列脚印出了院子,循着痕迹一直追到村外的河滩,只见岸边竟也胡乱扔着七八具尸体,也是一样的黑衣人,应该是逃命至此,被水阻隔,又被一一杀了。观其死状,有的被捏碎咽喉,有的一掌裂心,有的被拍碎头骨,白花花的脑浆子淌了一身,皆是谢离惯用的杀人手法。
  这些人都做魔教装扮,林故渊解开几具尸首的衣服,只见手臂都有蚺蟒印记,但与谢离的并不相似,是烙铁烙上去的,有的仍有红肿迹象。
  跳入尸坑中检视一遍,更是疑窦丛生,这些尸首仿佛遭过酷刑,不是缺手就是断腿,胸口被利器戳的稀烂,有好几具心肝肠等皆被摘去,扔在一边,连牙齿也没剩几颗,像是那杀人的忽然发了狂,拿尸体泄愤一般。
  好残暴的手段——
  林故渊袖手站着,反复看那张字条,把所提人名一一记在心里。
  他在半山腰填埋了尸首,匆匆返回院中,已是日上三竿,那家农户竟仍无动静,他心中大惊,奔至里屋一看,一家四口并排躺着,一点声息也无。林故渊以为他们也遭了毒手,上前仔细检视,原来都只是被点中了穴道。
  一夜雨疾风骤,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林故渊望着一地的血水泥水,只觉得一切都像做梦,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第85章 上山之一
  巍巍昆仑山高万仞,山顶苦寒,冰封万里,积雪皑皑,终年不化。
  山顶有殿宇名“天地生宫”,宫中白石铺路,重重楼宇,皆以天罡、地煞之数排布,宫内布局以九为尊,暗合“九重天”之意,山门口有丹炉鼎,名为“一炁炉”,并不真的炼丹,而是供奉了一柄银光飒飒的宝剑。
  林故渊在山脚换了行装——他许久不穿这身道袍了,说来好笑,他当初奉师命以昆仑派名义下山,一路隐姓埋名,这套来之不易的白衣穿过的天数五根手指就数的过来。
  他在山溪里濯洗身体,以冰雪融水清洗前额,背后负剑,朝云雾缭绕的山顶跪地一拜,这才沿着松林小路上山。
  半山腰有一座小村庄,靠着昆仑派的庇佑一向平和安宁,庄子不大,酒馆生意却好——酒馆老板是对中年夫妇,见到昆仑弟子便笑脸相迎,他们家那孩儿总戴着个红肚兜兜,拿着木剑,跑来跑去嚷嚷:“我也要上山学剑,以后除暴安良,威震一方!”
  林故渊踏进店里:“老板,来碗素面。”
  许久无人应声,桌椅柜台落了一层灰,林故渊又喊两声,这才从后面走出个人来,正是之前那妇人,腰间围着粗布裙子,抬眼打量林故渊的装束,吓了一大跳,连连退后:“小兄弟去别处逛逛,我家今日打烊。”
  林故渊奇道:“你这门不是开着?”
  那妇人低着头,只是喏喏不答。
  林故渊心生狐疑,一连逼问数次,她才犹豫着开口:“难道小兄弟不知昆仑派得罪了人?自前些日子以来,不断有人上山寻仇,听说那几个神仙掌门也受了伤!”
  又道:“仁墟村是进山必经之地,那伙人来了之后到处问路,大家伙多年受昆仑派恩惠,谁也不做声,那伙人就开始四处抓人,逮住隔壁小珠儿,一刀割了他一只耳朵……”
  那妇人缩着脖子,显是十分畏惧:“他们拿着刀,谁不害怕?咱家也有个娃娃……”
  林故渊反手啪的一掌拍在桌上:“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们昆仑地界撒野?”
  妇人道:“江湖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对了,我听见他们之中有人嚷嚷说什么‘勾结魔教’,什么‘二公子命丧他们手里’,‘血债血还’之类的话……”
  林故渊心中一冷:二公子,史齐,风雨山庄。
  “还有什么,你都告诉我。”
  那妇人更是惶恐,鬼鬼祟祟朝四周张望:“那伙人好像没占着便宜,上山下山都拿我们出气,前几日又来了,还带了好些衣着打扮不一样的人,至今还没从山里出来呢。”
  她催促林故渊:“小兄弟,你快走吧,现在大家都不敢说认识昆仑派的人了,生怕那伙人再来为难……我们小老百姓,哪有能耐对付那些流氓土匪?”
  林故渊转身出门,按捺内心焦躁,沿主路疾步上山。
  越走积雪越厚,他怕打草惊蛇,从偏门溜进天地生宫,一路施展轻功飞到兼山堂,躲在屋脊石兽之后,向下一看,果不其然,兼山议事堂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今日兼山堂竟不逊于少室山当日情状,慧念方丈站在当中,两侧丐帮、雁荡山、峨眉派、正一教、凤栖山庄、鸣剑山庄等都派了弟子出面,乌泱泱足有上百号人,各色兵器,各色着装,吵吵嚷嚷,把宫门挤的水泄不通。
  想进去也没那么容易——闻怀瑾和陆丘山率领众多昆仑弟子把持大门,两拨人正僵持不下。
  有人粗声喝道:“把姓林的交出来!”有人跟着叫嚷:“让玉虚子出来对峙!”
  闻怀瑾立在台阶之上,朗声答道:“林师弟未曾回来,玉虚师叔闭关休养,不能来见。”他挡住兼山堂玉色石门,倒竖了一双柳眉,“你们问我们要人,我们又如何知道去哪里要人!”
  那人冷笑:“你说未归就是未归?若你们诚心包庇呢!玉玄子,玉移子何在,如何留你一个嘴上没毛的娃娃应门?”
  说话者一身墨青长袍,头发半白,眉弓极高,林故渊在少林见过他一面,正是泰山派袁北山,因这人拳法了得,长相怪异,他又姓袁,得了个诨号“通天猿猴”。
  林故渊心里咯噔一声,心说昆仑派一向礼数周全,如此喧闹场面却不见师尊,想必如那民妇所说,确是有伤在身,顿时愧疚难言,然而此时形势混乱,贸然闯入恐生变故,只好暂且躲在屋顶,静观变化。
  袁北山道:“昆仑山纵容弟子勾结魔教,一味包庇纵容,是何道理?我等远道而来,就是要为江湖诸派求一个交代,这次你们别想蒙混过关。”
  听到“魔教”二字,守门的一众昆仑弟子都青了脸色,个个手按剑柄,藏怒不发,闻怀瑾更是恼怒,叱道:“慧念方丈尚未盖棺昆仑暗通魔教,你算什么东西!”
  袁北山自知话说得重了,缩回人群,调门不减,喝道:“当日群豪接到求援信号,都从正面攻入,为何他们二人反从藏经阁内部杀出,又鬼鬼祟祟翻墙跑了?少林心法若非他俩顺手牵羊,又能去了哪里!”
  闻怀瑾面容俊秀,唇红齿白,双目斜飞,却自成一股英气逼人的骄纵气势:“众人皆知藏经阁中死了个头戴蝴蝶面罩的魔教党徒,若非我师弟手刃贼人,难道是他们魔教半途内讧了吗!明明是我师弟先众人一步得到消息,拼死杀进藏经阁!”
  袁北山气得跳脚:“既然姓林的闯藏经阁是为保护心法,那心法现在何方?”
  闻怀瑾冷笑:“我怎的知道?心法是否是我师弟所取有待商榷,就算真在他手里,风雨山庄满江湖到处捉拿我林师弟,逼得他不能露面,否则说不定一早已回来了。”
  他不卑不亢,连消带打,将那群江湖前辈的质问一一驳了回去,众昆仑弟子被他鼓舞,立在阶上,俱是冷峻神色,仅凭十几个年轻后生,硬把群豪挡的不能前进一步,林故渊暗暗道一声好,心说亏得怀瑾自小在门派横行霸道,不然今日要吃个大亏。又想起他曾说再不与自己是兄弟,今日话语之间却处处袒护,不禁暗自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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