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这……”朱九万甚为犹豫:“此人是我过命兄弟……”
  那水贼斥骂道:“朱舵主,这妖人不安好心!”
  红莲做出害怕样子,嘻嘻笑道:“女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脱衣裳,断手足,才无退路。”
  他与朱九万说话,看得却是温酒酒,道:“不知太湖帮朱总舵主,意下如何?”
  朱九万正拿不定主意,听见“总舵主”三字,全身俱是一震,对右边那人道:“兄弟,得罪了!”说罢一掌拍向那人前胸,只听砰的骨裂之声,那人倒在地上,再无活气。
  “好,好,做事手段得我心意,深得我心意!”红莲尖声大笑,他内力古怪深厚,那笑声直钻到耳朵深处,震得人气血沸腾。
  笑着笑着,只听哎呦一声,他捂住头颅,以手指节狠狠击打额头:“好头痛,好头痛!痛死我了!”
  他的手指细长,深深抠着脸上半张精铁面具,底下一干教众匍匐跪地,高呼道:“右掌教保重!”
  “保个屁重!全是废物,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废物!”红莲单手掩面,指间双目如血,瞳孔缩小成极黑的一点,另一手砰砰拍着扶手,连声叫唤:“欧阳,叫欧阳来……”
  急症来得突然,一众魔教教徒却都见怪不怪,朱九万没经过此等情状,正左顾右盼,只听背后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莫慌,右掌教的头痛症犯了。”
  这人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朱九万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僵尸状的人,撑一把黑纸伞,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脸色如抹白浆,两只灰眼珠子,嘴唇青紫,最可怖的是这人白惨惨的脸写满细小黑字,像那诅咒一般。
  这人何时来的?为何一丝声息也无?好好地没下雨,为何撑伞??
  地宫火光熊熊,极是燥热,他却被这怪人吓出一身白毛汗。
  林故渊左掌与与谢离右掌相抵,感觉那股刚猛真气又有沸腾之势,低声提点:“不可被妖人乱了心神!”谢离皱眉:“小娘子,我胸口好痛。”
  林故渊惊讶万分,越看谢离越觉得他举止古怪,此时却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不敢断开掌间连接,徐徐将昆仑派伏魔去燥的一股冰冷内力输送过去,右手摸索着敞开他外衣,按住那雄壮胸脯,叹道:“你别说疯话气我,我给你揉一揉。”
  殿门突然开启,一个低沉声音隔空而来:“右掌教!”
  林故渊伸头去看,只见欧阳啸日昂首走进殿内,捧着一只托盘,盘里放着一只碧荧荧的玉碗,他施展轻功,一举飞上高台,落在红莲椅侧,低声絮语:“我等来等去,不见你回来,猜到你必定是议事兴起,误了吃药时辰……”
  “这几日你疲累太过,根底伤得更厉害了,幸好梅间雪提前回来,给你改了方子……”红莲一脸嫌恶:“啰嗦甚么,把药给我!”
  说罢要去拿玉碗,不料手抖得厉害,险些碰翻过去,欧阳啸日不敢擅动,躬身捧着药碗站在一旁。
  “等什么,让他们看笑话吗!”红莲举手去遮掩赤红眼仁,喝道,“没眼力的东西,你喂我吃。”
  “是。”欧阳啸日欣喜若狂,端起药碗,亲手将药一勺一勺喂给红莲,一众魔教弟子通通跪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红莲被折磨的神色昏昏,就着欧阳啸日的手喝那药汁。
  那药力甚猛,大半碗下去,红莲眉头逐渐松弛,摇摇晃晃,欧阳啸日将杯盏放在一旁,将手掌递过去,托住红莲面颊,让他倚靠休息,如金身罗汉,不动如山。
  “这是……歃血术反噬?好生厉害。”林故渊自言自语。
  他如今阅历渐丰,已不再像最初那般见恶就怒,见魔就杀,看完这场血腥交易,虽还是翻江倒海五内俱焚,却有一股正气油然而生,心道:谢离说的半点不错,这魔头真真可怕,若任由他发展壮大,最多不过三年五载,这武林就便要彻底变天,到那时,遑论它昆仑少林,遑论它峨眉雁荡,统统化作尸山血海!
  如何是好,谁能拦他!他抿住嘴唇,武林正道,如今全被蒙在鼓里!
  他拿眼看向谢离,见他双眼放出暴虐凶光,右手半握成拳,几次往后腰去摸,又像触着一块火炭,猛地缩回手。
  “谢离!”林故渊低喝一声,“道阻且长,不可分心。”
  真气在二人掌间来回流转,一股雄浑稳固,冷若霜尘;一股癫狂欲沸,焰势滔天,再不如刚才那般互为遏制,反而势成水火,来回抵抗厮杀,越演越烈。林故渊心中一惊,只觉得再压制不住,猛地断开输送,抽回掌去。
  没想到谢离反应更快,一把捉住他的手,攥在手心,几乎要将他手骨捏个粉碎,谢离浑身剧颤,缓缓克制周身戾气,唤道:“故渊……”
  他把林故渊的手按着嘴边胡乱亲吻,手指,手背,嘴唇滚烫,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只是痴唤他的名字:“故渊。”
  林故渊痛得冷汗直冒,却盯住他那双混沌黑瞳,低声道:“你还痛么,哪里还痛?”
  谢离低下头,将脸埋在火光的阴影里,鼻翼翕张,大口进气,再缓缓吐出,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调匀呼吸。
  第78章 红莲之四
  他从袖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白瓷瓶,拔开瓶塞,往手心倒了一颗药丸,一口吞下肚里,忍耐片刻,终于绽放出一点戏谑笑容,道:“有这样武功高强又会疼人的小娘子,我命真是不孬。”
  林故渊双目灼灼,盯住他看,追问:“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谢离目光躲闪,林故渊见他一味假笑敷衍,便不再问了。
  他朝那瓷瓶一扬下巴,冷冷道:“这是什么?”
  说罢便要去拿,谢离晃着瓶子,一叠声道:“别抢别抢,要洒了。”
  笑嘻嘻地将瓷瓶夺了回来,笑道:“嗨,前阵子纵欲过头伤了身子,要补一补,这你就别问了,怪丢人的,你年纪轻轻不知节制,等再过几年,腰痛肾虚,夜间盗汗,再赶上天气湿冷,哎呦喂苦不堪言。”
  他将瓷瓶飞快藏进胸口,嘴里不住叨念:“半生落魄,老婆却美,这不是等着当王八么,想想便吓出一身冷汗。”
  林故渊咬牙切齿:“闭嘴——”
  地宫中响起一阵浑厚悠远的法螺号,一人扯嗓子大喊:“右掌教令,今日议事结束,都散了吧——”
  红莲被欧阳啸日搀扶着,从高台背后一条窄道走了,林故渊仍盯着他俩背影,谢离笑着问他:“还听不听了?”
  林故渊皱眉道:“何意?”
  “不积堂议的是能见人的事,谁知两口子榻上滚作一团,有没有体己话要说?我这人天生下贱,最爱窥伺他人丑事,不知以少侠的高洁人品——”
  “你有法子么?”林故渊道:“别贫了,走。”
  谢离带他退回暗道,七拐八拐进到另一条密道,又不知在灰堆里匍匐多久,谢离将石门移开一指宽的窄缝,招呼林故渊来看,果然,是一间布置奢华的小暖阁,甚为幽静古雅,比起地宫的诡谲恢弘又是另一重景象。
  一股甜香从石缝里飘了进来,熏得人骨头发软,原来这密道出口正设在一座博古架旁边,高低错落摆着好些盆景,幽兰香气直扑鼻子,谢离眯眼看了一阵,讶道:“这不肖阁怎么成了这副娘娘们们的样子?”
  林故渊觉得好笑,道:“不肖阁,不肖子孙的不肖?”
  谢离回头道:“是了,不积,不肖,不忠,不义,不厚,不悔,各有出处。”
  林故渊:“……”
  谢离把缝隙又收窄了一些:“被抓到可要一顿好打,看不得了,听吧,不知以林少侠的内功修为,听墙根是否一把好手。”
  二人藏身于石门后,密道灰尘呛鼻,阴冷潮湿,只一线光芒射入。
  又等了一会儿,只听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吱呀一声又掩了门。
  二人嘀嘀咕咕,只闻其声,分辨不出内容,一个雄浑低沉,语气却极是温柔;另一个懒洋洋的,甚为不耐烦。
  听这声音,正是欧阳啸日和红莲两人。
  谢离招呼林故渊凑近那一线光芒,他登时领会,使出谢离传授的闭气法门,将周身呼吸律动调整的缓慢悠长,眯起一只眼睛,观察外面动静。
  欧阳啸日道:“……何苦为那贼人累得犯一次头痛,歃血术每引动一次,身体便伤一次,伤得多了,药也不管用了……”
  “你这人好啰嗦。”红莲冷哼一声,道:“梅间雪的话听听就好,这人瞧着是个病秧子,比谁都油盐不进,若不是指望他开方子,早该动手除了这祸患。”他顿了顿,道:“从小我就看他不顺眼,也幸亏有人横插一脚,废了他一身武功,遂我心愿,嘻。”
  他嘻嘻阴笑,道,“至于那太湖水寨,谁稀罕它!”
  欧阳啸日道:“那你还答应那个朱九万?”他语气烦闷,竟有酸酸涩涩的妒意。
  红莲哈哈大笑:“你看你,堂堂天邪令业火堂堂主,像个吃醋撒泼的妇人……收个江湖帮派,又不是纳个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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