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男子蓄了一头极长的头发,瀑布似的,一小股一小股沿着狐皮垂泄下来,冷而泛光,怕是能到双股位置。
大殿乌泱泱的聚满魔教教徒,一眼望不到头,皆着玄、青、赭等深色衣衫,殿内卷着一阵一阵嗡嗡议论,倒是红莲独坐高位,面无表情,缄口不言。
神台正下方并排站着三个壮年男子,装扮与魔教不同,一应褐衣皮甲,中间为首那人一头猪鬃般的粗野乱发,扎成百十条小辫子,腰配双片刀,系红布带,左侧的扛着一面旌旗,右侧的赤足而立,不伦不类地背了一把长鱼叉。
只听为首那汉子拱手道:“我等愿投入天邪令麾下,为右掌教驱使,万死不辞!”说罢跨出一步,便要跪拜。
左边那人略一侧身,展露出旌旗图画,正是一条硕大黑船。
林故渊瞧那黑船颇为眼熟,听他说“自太湖而来”,不由引动回忆,心说:这不是少室山脚下“太湖水寨”那伙水贼吗?不久前还与侠义道共抗魔教,怎么摇身一变,投靠了红莲?
再一看那人长相,可不就是当时与金光阁赵士辛互相吹捧的水寨西南分舵主,人称“浪里飞舟”的朱九万?
红莲懒懒道:“别忙。”
“你们太湖水寨从上到下,统共就只有总舵主杨、杨什么来着?”
朱九万道:“杨骥安。”
“对对对,‘狗屁一镖’杨骥安。”
朱九万当众吃了个憋,硬着头皮道:“我们总舵主人送外号‘乾坤一镖’。”
“管他这镖那镖。”红莲道,“一群酒囊饭袋,只有杨老头子算个人物,你却让我帮你除去他,扶持你上位,岂不是赔本买卖?”他嘻嘻而笑,十指交叉,向前倾身,“天邪令又不是武林养济院,要你有何用处,为我们捕鱼下酒么?”
众人齐齐哄笑,红莲示意大家安静,懒洋洋的往椅背一靠:“鱼倒不必了,倒是有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好汉,只是朱舵主皮糙肉厚,瞧着也不十分好吃。”
朱九万被当众一番羞辱,面子上挂不住,粗声道:“我浪里飞舟别的没有,唯有对右掌教一颗忠心!”
“忠心?忠心最不可捉摸。”红莲前摇后摆一阵笑,用指尖揩去眼角的泪渍,道:“你们太湖水寨近日傍上少林寺,不赶着去各门各派拜山门,来我们魔教做什么?”
座下飘出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听说上个月,这位朱舵主绑了湖州‘落鸢宫’出门游湖的小公子,失手撕了票,被他们总舵主知道,押着他上门道歉,朱舵主这面子丢的大了。”
朱九万被点中痛处,脸色甚是难看,因这事,他当众挨了十军杖,西南分舵一众兄弟也抬不起头来。
他长得粗鄙,心思却不粗,不理睬那煽风点火之人,大声道:“老子敢作敢当,就是再吃他三十丈责又如何!”
红莲细声细气道:“噢?不是为这事,那是为何?”
朱九万道:“是为我们太湖水寨所有弟兄!”
红莲笑道:“背主忘恩的狗东西说得什么话!还说为了自家兄弟好呢。”众人听他如此说,又都哄堂大笑。
朱九万恨道:“右掌教有所不知,杨骥安妇人之仁,难成大器!他以为他傍上少林寺便能跻身正道,做他娘的千秋大梦!少林一行,我们跟什么铜钱会、鬼金门等江湖宵小混在一处,连少室山顶都没上去,弟兄们跟着他,混来混去也就是一伙流寇水贼!”
红莲一改方才不屑神色,来了兴致,道:“那你待如何?”
朱九万咬牙道:“若我当了总舵主,必紧随天邪令号召,率领弟兄们横扫江湖,扬名立威,做成一番大事!”
“朱舵主是敞亮人,不如直说了吧。”红莲倏然起身,将长发朝后一抖,露出脸来,他的鼻梁窄而高挺,衬着一双狭细凤眼,“你们太湖帮武功粗陋,不被人看重,你也想要我那歃血书,是也不是?”
朱九万被点破,心中骤惊,他以为红莲要是起杀心,不料红莲啪啪拍了两下手,道:“有意思,这人我留了!”
朱九万看看左右两位兄弟,三人互使眼色,都甚惊讶。
“只是还有一事。”红莲坐回椅中,“进我天邪令,要么忠心,要么中用,以朱舵主的武功身手,怕是不中用了,忠心么……你懂我规矩。”
“是。”朱九万低头,道:“人我带来了。”
接着拍了拍手:“让右掌教瞧瞧。”
几个水贼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簇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妇人,那妇人衣裳简素,身段窈窕,唯有腹部浑圆,已是身怀六甲。
众水贼解开妇人蒙头黑布,妇人乍然见到殿中情景,转头怒视朱九万。
朱九万道:“这是内子。”
林故渊见到这一幕,愈发惊讶不解,问谢离:“这是什么规矩?”谢离摇头,感慨道:“江湖争端不累及妻儿老小,这是规矩,他真是一点没变。”
只听红莲赞叹道:“听说朱舵主早两年在湖上抢了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做压寨,能吟能画,朱舵主宠若明珠……原来嫂夫人已结了珠胎,好福气,朱舵主好福气。”
朱九万两只三角眼狂热发光,呀的一声大叫,抽出大片刀,踉跄扑上前去,对着那妇人,刀刃悬在妇人头顶,却不落下,朱九万不住发抖,悲声道:“我对不住你!你若恨我,待化为厉鬼,来寻我报仇吧!”
第77章 红莲之三
那女子咬破舌头,一口血红唾沫喷在朱九万脸上,恶狠狠道:“我受辱三年,今日终于解脱,我死以后,魂魄自然去往九泉去寻我父母兄弟,与你何干!痛快,好痛快!”
说罢尖声叱骂:“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朱九万面孔扭曲,啊啊狂叫,举刀朝女子心口猛捅了过去,抽出再补一刀,女子胸口热血嗤嗤喷溅,把他一张脸染得如血洗一般,女子早已毙命,他仍乱挥乱砍,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直喘粗气。
红莲居高临下,笑意吟吟。
朱九万抹去脸上血迹,翻身起来,对红莲道:“姓朱的相貌奇丑,自幼被爹娘遗弃,平生所爱唯一这小女子与她腹中骨肉,我知要入右掌教麾下,必先杀一挚亲之人,老朽无甚本事,不能得右掌教垂青,一刀毁我全家,聊表忠心赤诚!”
红莲这才如梦醒,轻声细语:“吓坏我了,快拖下去。”
两名魔教仆役上前,一手抓女子一条臂膀,一路拖出大殿,留下一道长长血辙,红莲望着那女子高耸的腹部,若有所思,道:“哎,等一等。”转头对朱九万笑道:“朱舵主,这女子尸体,你待如何处置?”
朱九万一愣:“右掌教何意?”红莲道:“若无甚想法,可否交于我?我们教中有一人,最喜食初生婴孩……”
林故渊一把按住谢离,颤声道:“怎能如此,他怎能如此!”
谢离目中杀意混沌,浑身震颤,呼吸深沉亢进,竟如要走火入魔一般,林故渊见他异样,一把扣他脉门,忽觉汹涌真气混乱游走,直要震裂五脏六腑,急忙与他对掌,沉声呼唤:“谢离,专心!”接着将雄健内力缓缓输送,以昆仑心法镇住他体内邪力,二人呼吸吐纳一番,渐渐冷静下来。
谢离平复气息,笑道:“谢了,若非你在,我今日非杀人不可。”
林故渊知他心神不定,再不敢放手,保持着对掌姿势,让真气在掌心连接处缓慢流动,接着看殿中情形。
只见那朱九万闻言大惊,一个黄莺般的声音脆生生喝道:“琪哥哥!”
那妙龄少女一身黑裙,手握九环银杖,立在众人中间,双眸灿然生寒光。
红莲弯下眉眼,笑道:“是酒酒来了呀。”
温酒酒满脸怒容,挺身而出:“你不要欺人太甚!”
红莲摆摆手,对朱九万道:“好了好了,原是是我说错了,那小孩儿我也不要了,向你赔不是。”
他面向座下一众教徒,道:“传令下去,让欧阳堂主准备着,十日之内,我要太湖水寨总舵主杨骥安的首级,一个时辰不准晚,要是晚了……嗨,让他仔细他的皮肉。”
“哎,不对,晚些再去传令,他此刻……还忙着。”他话语暧昧,又去安抚温酒酒:“酒酒,等一等你单独来见我,咱们兄妹俩好久没说说体己话了。”又问朱九万:“老头儿,这回你满意了?”
朱九万跪在血泊之中,拜道:“从今往后,姓朱的再无羁绊,一生唯右掌教马首是瞻!”
他双目灼然,似是另有期待,红莲心如明镜一般,冷冷道:“你做得好,那歃血术我自然会寻时机传授于你。”朱九万拉着左右两位兄弟,砰砰连磕几个头:“谢右掌教!谢右掌教!”
红莲看了看座下三人,道:“且慢,还有一事。”朱九万忙道:“右掌教请讲。”
“你刚击杀那女子,我见你右边那位兄弟似十分不忍,似乎对我这规矩不甚苟同,朱舵主,如今我们是自家兄弟,该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