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碰上讹诈的了,林故渊暗道,从怀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拍在道人手里:“拿去吃酒。”
道人颔首不语,捋着颌下一蓬黑须,神情高深莫测,点了点头。
林故渊道:“晚辈有位朋友,与天邪令的魔尊算是旧交,方才晚辈在面馆听见大师说话颇有深意,请问大师,那沧海君现在何方,天邪令近日有何动向?”
“沧海君”和“陌尘君”之名号知之者甚少,算作魔教的半块敲门砖,不料那道人却像听不见似的,依旧仰头望天,哼哼唧唧道:“小兄弟认错了人吧,老朽在这摆摊算命好些年了,长安城里的事全逃不过老夫这对瞎眼,你说的话,老朽却半个字也听不明白……”
林故渊道:“你不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那道人紧闭着嘴,从箱子里又摸出一块牌子,梆梆一敲,定睛一看,上面写得赫然是:“一问一两,再问加钱。”
林故渊盯着他脸上黑痣,叹了口气。
“不说便算了,晚辈还有事,先行告辞。”林故渊又摸出几枚铜钱,往他钱箱子里一扔,掸了掸衣上灰尘,起身便走,那算命的却又叫住他:“等等等等。”
林故渊回头道:“怎么?”
那算命的捋须摇头:“老朽从不白收人银子,小兄弟你付了钱,老朽给你卜上一卦,如何?”
林故渊道:“不必,我不信命。”
那老道态度颇为蛮横,撇着嘴道:“不行,一定要算。”林故渊道:“哪有逼人算命的?既然你不白收银子,我拿回来就是。”他便将手伸向钱箱子,冷冷道:“钱还我。”
不料那老道翻着白眼,动作飞快,袍袖一甩,林故渊只觉手背一阵剧痛,抽手回来,只见手背被敲出一条红印子,再看那算命老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纸扇,高高抬起一对鼻孔,冷哼道:“进了老朽箱子里的钱,天王老子也别想要回去。”
这一手风驰电掣,显是武功颇高,林故渊捂着手背瞧他,非但没生气,反而来了兴致——他知道这帮邪魔外道个个天真率性,行事手段与常人大不相同,一向是不遂了心意不肯迁就,揉揉手背,蹲在摊子跟前,耐心道:“卜卦就卜卦吧,如何卜?”
老道伸出手:“测字,你随意在老朽手心写上一字,老朽解给你听。”
那算命老道长相猥琐不堪,一双手却修长白嫩,活像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林故渊向周围环视一圈,只见夹道柳树初绿,桃花绽放,一片春意盎然,便抓住老道的手,往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了一个“青”字。
老道翻了翻大白眼珠,将字攥在手心:“问什么?”
林故渊道:“问前途。”
算命老头道:“敢问小友作何营生?”
林故渊有意听他掰扯,微露笑容:“求仙问道。”
那算命老头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不成,不成。你看着青字,清字缺水,静字无争,清不清,静不静,跳不出方外,仙是求不得,求段姻缘倒是不差。”
林故渊从怀里又摸出五纹钱,哗啦啦扔进钱箱子里,嘴角往上一勾:“再求一字。”那算命老头点头应允,林故渊往他手里写了个“死”字,淡淡道:“问姻缘。”
那老头一愣,道:“这字不吉利,年轻人要不要换一个?”
“不换。”林故渊道,“我听听你如何解。”
“这……”那算命老头左思右想一阵,突然嘟囔起来:“不测了,不测了,天机不可泄露。”说罢连算命摊子也不要了,一撩袍子作势要溜,林故渊拦在他前面,抬手便往他脸上抓去:“易堂主,耍我有意思么?”
老头低头躲闪,林故渊有备而来,动作何等迅疾?只见瞬息之间,手上便多了一部尺来长的胡须,那老头哎呦一声,捂着下巴,一双眼睛精光灿烂,气咻咻的瞥着林故渊:“就你聪明。”
说着将脸上满是皱纹的假皮一扯,露出一张颇具书卷气的清俊面孔,气度温润儒雅,与那身不伦不类的天师黄袍极不相称。
易临风刷刷扇着扇子,戏谑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林故渊:“……”
他对外人话极少,一派清静无为的架势,目光安和淡然,心里却暗暗讽刺:你这一手比谢离差得远了,想骗过我,也得看看先前坑我的是什么人。见易临风正兴趣盎然的盯着自己,便道:“易堂主乔装易容,是特意在此等我,还是半途偶遇?”
他以为易临风定要扯谎,不料易临风忽然敛尽笑容,眸中泛起忧色,道:“特意一路追赶,想拜托少侠一件事。”
林故渊暗自惊讶,他与易临风无甚私交,唯一能牵扯在一起的便是谢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是他……他出了什么事么?想到方才写的那个“死”字,手尖一阵发凉,更觉不祥。
易临风道:“方才在面馆,少侠可曾听到只言片语?”
林故渊点一点头:“你们那位魔尊回来了。”
“那可不一定,恐怕此魔尊非彼魔尊,我担心是有人从中作乱。”
易临风手持折扇侃侃而谈,舌灿莲花,语速甚快,一连吐出七八个没听过的名字,林故渊只看见他两片嘴唇开开合合,等听了一阵,实在没了耐心,打断他:“易堂主,我打听魔尊下落,全出于我对谢离的朋友情分,至于你们魔教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既然是误会,麻烦让一让,我着急赶路。”说完发尾一甩,留给易临风一个挺拔飒沓的背影。
易临风不禁愕然,心说自己看在谢离的面子上才斟酌着道出些实情,不料热脸贴冷屁股,满腔热情被他一句话扑杀个干净,讪讪摸一摸鼻尖,感觉谢离这一阵子过得实在不妙。
易临风紧追两步,往林故渊左肩拍了一把,压低声音:“他回天邪令总坛了。”
林故渊停住步子。
“你们身上中了什么毒,不用我说吧?虽然现在能凭内功克制,但洪水渐积,堤坝渐高,解药不到,随时有崩溃的一天,天邪令强敌环伺,戒严如铁桶一般,你不担心万一那毒突然发作……”
易临风边追边叨念,“你厌恶我们天邪令,你以为我就看得上你们所谓正道?我们天邪令与什么狗屁正道数十年积怨,仇深似海,此事若有他人可办,我断不来追你……”
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热烘烘的,好像无数小针,刺着皮肉。
林故渊猛然转身,薄唇抿作一线,压着愠怒:“你既知道,为何遣他去魔教总坛?”
易临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我遣他?”
“你是他堂主,他那样不服管的性情,除了你,谁遣得动!”
他俩一个长剑在手,一个穿一身太极八卦天师道袍,在人来人往的长安街头甚为惹眼。易临风一肚子苦衷说不出,又怕拖延久了再生变故,不得不认了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黑锅:“好,好,是我御下不严,一时疏忽没拦住他,就算是我遣他去的吧。”
第73章 总坛之四
他话锋一转:“总坛入口距离此地不远,就在秦岭山中一处汉代王侯古墓之中,你若真把他当朋友,今夜自有‘驯鹰人’为你引路……”
林故渊不动声色,若有所思的打量眼前的人,只见他生就一张天生不惹人厌的书生面孔,清逸疏朗的外表之下盘桓挥之不去的忧苦神色,每当提起“武林正道”四字,虽耸鼻作出一脸厌恶情状,一双青白的手却没着没落,移到身后,轻轻摩挲腰间那支竹笛,笛身洒泪成斑,光滑润泽,不知被主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抚摸过多少遍。
林故渊垂下眼帘,道:“好,我去找他。”
“不忙。”易临风道:“我送你进总坛,便是将我过命兄弟的安危寄托在你身上,你得给我一个保证。”
“何况总坛自十五年前重新启用以来,一向藏形匿影,外围遍布机关陷阱,非本教中人不能涉足,我们天邪令与你们不共戴天,贸然带你前往,我却也放心不下。”他阴沉一笑,“你若摸清了总坛机关,回头便带着恶臭同盟来找麻烦,我等岂不被动?”
林故渊一挑眉,打断他:“你来求我办事,倒向我提条件?”
易临风道:“林公子真是聪明人。”
林故渊冷眼看他,静等他提出什么幺蛾子,只见易临风从袖中掏出一枚暗红色药丸,置于掌心,对他道:“这是‘虫花断命丸’,以苗疆十二种毒虫和十二味毒草炼制而来的剧毒之物,这毒有五日期限,到时不得解药,便会肌肤尽裂,流血而亡。你吃下去,五日内,若你与他能从总坛平安回来,我自会送你解药,若五日后仍无消息,或是让我知道你暗通什么人害我天邪令,便是死路一条。”
林故渊望着他手中丹药,心里一动:“是他的主意?”
易临风不置可否。
林故渊道:“你们凭什么认定我会吃这东西?”
易临风道:“我对你一无所知,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公子,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