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情谊,似乎更深邃,更复杂。
南月夫妇离开,宗念与陆河一起去南方爷爷房间收尾。带走的只有衣服与小部分生活用具,在晚风住这么多年,这里已然变成小小的家,留下的东西要多得
多。陆河收拾床铺与衣柜,宗念负责书桌架子上的杂物,纵使再难过再遗憾,生活不会因一个人的离开停止,他们要把房间打扫干净,迎接下一个人的到来。
“全小满,要判多少年?”宗念一边整理,一边同陆河说话。
“这个不好说。”陆河想了想告诉她,“他有偷盗行为的事实,行为有重大危险性,对后果应当预见却没有预见,有可能被认定为故意杀人罪。故意杀人就比较严重了,十年以上或者无期、死刑都有可能。如果被认定为过失致人死亡,《刑罚》规定一般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根据情节恶劣程度,也可能增加。”
“那要怎么……”宗念一时想不到问法。
“怎么去界定是吗?”她讲不清的,陆河懂了。
“嗯。”
“看具体情况吧,比如他的主观恶性、发生的具体情节,再比如他属于自首,一定程度上能减轻一些。”
宗念背对他点点头。书桌抽屉里面压着爱兰奶奶的老花镜,她拿出来对镜片哈气,而后仔细擦干净,放进旁边的整理箱中。做完之后停手,面向陆河,“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案子吗?”
“致人伤亡的?”
“嗯。”
“遇到过,但是民事案件触犯刑法,就是刑庭接管了。中间涉及民事赔偿的,如果刑事诉讼中没有附带解决,刑事审理终结后,可能会走单独的民事诉讼程序。”陆河耐心解释,而后也停下,看着她,“怎么问这些?”
“没。”宗念摇头,“就觉得……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事,对你好像就是一个案子。”
“觉得我冷漠?”
“那倒没有。”宗念否认,“从头到尾,比较冷静吧。”
“我这人,天生不太爱激动。而且……”陆河抿抿嘴,“可能见的多了吧,在法院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纠纷,各式各样的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法条,法律尽管也需要不断完善,可它一定能作为公正的标准去判定对错,去衡定一些事。”
“小满……”宗念叹气,“他就没想过后果?”
“有侥幸心理吧。”陆河回过身继续收拾,“他太轻蔑法律了。”
书桌整理完毕,架子上东西全部清空,宗念正拿消毒湿巾擦拭时注意到架子与书桌缝隙处的笔记本——应是不小心掉落,本子卡在两家具之间,极不易察觉。她挪开桌子,看到笔记本封面,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刹那间席卷了她。
那,是爱兰奶奶那本尚未完成的回忆录。
第46章 “君子论迹不论心”
宗念与陆河没有留在晚风吃晚饭——全师傅一走,一日三餐大家轮番做,多一张嘴就多份负担。厨师在找,可赶上过年,他们需求又急,一时半会儿连个能临时顶替的人选都无。好在老人们还未回来,但愿这几天能有好结果,一切尽快回归正轨。
至于南方爷爷家属那头是否提告,他们不敢问,只得抱有水来土掩的态度。
两人回到陆河家,吃过饭,宗念正洗澡时,宗一轩来了。陆河见到对方手里拿着黑塑料袋一下明了,宗一轩也未遮掩,进门坐下便道,“我爸说明天给送医院去,可他病还没好,万一家属又难为他……我拿不准怎么办,想找我姐商量商量。”
“她洗澡呢,你先坐会。”陆河给他倒杯水,“吃饭没?”
“吃了。”宗一轩喝口水,终是忍不住问道,“陆哥,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就……你理解的情况。”
“什么时候的事?”
“元旦前后吧。”
真追究起是哪个节点,陆河也说不清,好像自然而然就到了这一步。
“啊?”宗一轩惊讶,“我以为就这几天呢,你俩可真行。”
陆河笑,“没想刻意瞒着你。”
“拉倒吧,我看你俩就是故意的。”宗一轩撇嘴,“拿我当猴耍。”
“没那意思。”陆河瞧这满脸怨气的小兄弟一眼,“哎,行了啊。”
宗一轩朝里面望望,压低声音,“你真喜欢她?”
陆河点头。
“我的意思,”宗一轩正色,“不是因为到岁数必须要找女朋友,或者因为宗念和你身边的女孩都不一样,不是这些原因吧?”
他俩常一起打球,球友中有陆河的同事和朋友,宗一轩自然听到过陆河常被介绍相亲。坦白说他觉得这大哥与宗念很配,无论样貌还是性格,可眼下到了一起,又总怕宗念成为对方“求全”的对象,不被真心对待。
“不是。”陆河斩钉截铁,“我就是喜欢你姐。”
宗一轩打量他一番,认真说道,“那你要对宗念好点,不然我真饶不了你。”
“不会有让你饶不了我的机会。”陆河笑。
宗一轩忽而叹气,“要是不出这事,多好的一个年。”
想来不过两天时间,两天之内,天翻地覆人仰马翻,一切进入一个巨大的混沌场,他们被动地卷入其中,任何行为都变得无力,更不知是否还有巨浪将起。
“发生就发生了,总能解决。”陆河拿出兄长姿态,“你爸和你姐都能扛事,得相信他们。谁能一点风浪不经历一直顺遂,你就做些力所能及的,给到他们最大支持就好了。”
宗一轩闷闷“嗯”一声,转而又问,“陆哥,我们家的事……会不会很劝退你?”
“不会。”陆河摇头,知他意思,“这点事就劝退我,你也太小看我和你姐的关系了。”说罢又补一句,“我俩之间没那么脆弱。”
正说着,洗手间门打开,宗念一瘸一拐出来。因为穿着短袖短裤,身上的伤全然暴露在外,无论是青紫一片还是刚结痂
的伤口,惹得宗一轩有些不忍直视。倒是当姐姐的惊讶,“你咋来了?”
“先擦药。”陆河扶她到沙发上坐好,边上药边解释,“康叔想明天去医院送钱,一轩来跟你商量。”
“别让爸去了,我去吧。”宗念擦头发的手停顿一下,“本来也应该去一趟。”
“那我跟你一块。”宗一轩说。
“别,人多反倒不好。”
“那你吃亏怎么办?”
“现在有点什么情绪都正常。”宗念将毛巾搭在头上,神情暗淡,“再说爱兰奶奶住这么久,理应去探探病。”
“姐,你现在跟刚回来那时候……”宗一轩眨巴两下眼睛,“可太不一样了。”
是啊,最初到晚风心里无限抵触,理解不了父亲的做法,更无法跨域与老人们的沟通鸿沟,处处掣肘,寸步难行。说到底就是心态不对——懒散无聊,只求万全。几个月在这方寸间驻足,观察这里的人如何度日,感受因人而散发出的温度,知晓、接纳、理解,改变如破土种芽,无声坚定,却每日都在生长。现而今似一粒粟收下万颗籽,蜕变发生,视晚风为责任,为事业,为一件必须要做好的事,她不会背叛它,更不会放弃它。
宗念想,是自己爱上了这里的生活。
终是没有见上爱兰奶奶。
南中南月两兄妹齐齐将宗念拦在走廊,他们甚至没有让她靠近那间病房。
“这些是爷爷奶奶留在院里的东西,其余的我们通常会保留半年,要是再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宗念递过帆布袋——那笔补偿金亦在袋子中,她没有提,家属一定会检查东西,到时便看到了。
南中面色冷峻接过,没有言语。
“还有这个,”宗念从自己的挎包中拿出笔记本,“这个请务必交给奶奶。”
“这是什么?”南月接过,刚要翻看被宗念止住,“这是奶奶写的回忆录,日记体的,她可能不希望其他人看。”
南月停下动作,问话多出些挑衅的意味,“不希望别人看,你怎么知道是日记体?”
“奶奶……给我看过一些。”
她始终记得爱兰奶奶那一堂关乎人生与建筑的课程,那是个具有启蒙与引导意义的夜晚,彼时,她们还可笑语盈盈促膝长谈,一晃昨日犹梦,物是人非。
宗念撇过头,揉了揉眼睛。
而与之对立而站的兄妹俩对视一眼,同样面色复杂。
儿女都不知情的事,养老院的人却知道。老人视晚风为家,视晚风的人为半路家人。
“明天,”南中开口,“我们就带我妈走了。有什么要签的文件,你寄给我吧。”
“好。”宗念点头。
所有事项已交接完毕,见两人再无沟通意愿,宗念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刚转过身,听到问话,“我妈给你看的那部分,写了什么?”
宗念回过头,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她不确定这算不算爱兰奶奶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