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孩子是想钱想疯了吗?”秦丽忿忿,“他干这种昧良心的事,怎么对得起他爹妈!”
  “行了秦姐,知人知面不知心。”魏玲玲拉拉她衣角示意人冷静,而后看向宗念,“小念,你这伤也是他弄的?”
  “不是,我当时跑出去追,没追上摔了一跤。”宗念强调,“人还没有完全确定,只是嫌疑比较大。”
  “八九不离十。”小川表情复杂,“小满哥还问我来着,问南方爷爷儿女什么时候来。”
  “他问过你?”宗念皱眉。
  “嗯,就咱们放假那天开完会。”小川带些懊恼,“他平时也不怎么说话,我哪知道他打手机的主意啊。”
  如果说先前的怀疑有八十分,现在已几近百分之百。
  因为儿女一旦来了,手机就会被送出去,全小满必须选择在这之前行动。
  “这畜生。”平日向来和善的秦丽一声暗骂。
  宗念稍作沉默,继续,“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在警方下结论之前,小满的事先不要跟爷爷奶奶们说。”
  大家一致点头。
  “至于全师傅和全婶……”她顿了顿,“不管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来了。这几天辛苦大家,每天至少来两个人,秦姨,玲姐,你们会做饭,就着重照顾下大家的餐食,小川,日常护理这些你盯一盯。我跟小轩今天得去趟医院,南方爷爷家属快到了。其余的……”
  “小念,我们都没问题。”魏玲玲摩挲两下她那受伤的手,满脸心疼,“再想起来有什么要交代的,随时说。”
  “对,念姐。”小川也紧随其后给到支持,“回头我们三个看看怎么值班,你放心吧。”
  “小念,别着急也别自责,慢慢来,没什么过不去的。”秦丽最后说道。
  明明是正月寒冬,可此时的宗念却觉得身体里正淌过一条暖河,跳动最强的左心房是这条河的源头,它潺潺流淌,顺着每一根血管,抚摸每一个细胞,所到之处皆给她留下和煦与虚静,这条河用最淳朴的方式温热了她。
  “谢谢。”宗念努力克制住要流泪的冲动,她诚恳而认真地说道,“谢谢大家。”
  第44章 “一步一步来,所有事都是这个道理”
  当宗念见到宗文康那一刻,感觉心脏似被什么猛地捶击一下,瞬间碎得不成样子。
  宗文康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头微微后仰倚着墙,双目紧闭,嘴巴微张。双脚交叉,两条腿贴在一起畏畏缩缩伸到座位下面,而身上还穿着睡衣——藏青色的棉布料子,因长年清洗颜色褪掉不少,材质也松松垮垮——还是母亲给买的,他说旧的穿着舒服,怎么都不愿意换。外面套那件大衣也旧了,以至于袖口处都已磨损,露出毛躁的丝线。过完年,他就奔着六十去了。快六十岁的人,怎么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睡在走廊里,不冷吗?不是还在感冒吗?不知道给儿女打电话说自己困了累了撑不住了吗?
  宗念快步上前,脚趾有伤,每迈出一步扯得浑身生疼。
  陆河赶忙跟过去,以虚护的姿势走到她一侧。
  “爸。”宗念坐到父亲身旁,轻轻摇他手臂。
  宗文康懵懂地睁开双眼,坐正,“哦,你们来了。调查都结束了吗?”
  “嗯。”宗念摸摸父亲的手,很烫,又用手背贴上他额头,太烫了。
  “好像是有点发烧。”宗文康知女儿所想,不在意的模样,“没事,回家吃点药就好了。你怎
  么样?伤口都处理了吗?医生怎么说?”
  “我没事,都是外伤。”
  “小轩呢?”
  “我看医院门口还有早点摊开着,让他去买饭了。”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
  宗文康叹口气,看到陆河还站着,忙招呼,“小陆快坐下,跟着跑了一夜,累坏了吧?”
  先前与儿子通电话,宗一轩告知陆河陪在女儿身边。
  “我不累。”陆河见人实在无精打采,提议道,“康叔,您去输个液吧。我们在这就行。”
  宗文康摆摆手,似心里早有准备,“一会儿家属来,我得在。”
  宗一轩这时跑过来,将手里的烧麦塞到父亲手里,又将吸管插到一次性豆浆杯里,递过去,“爸,您快吃,还热乎的。”
  宗文康不动食物,只喝两口豆浆,沉默。
  “爱兰奶奶……怎么样?”宗念问。
  “医生说是情绪性晕厥,有点脱水。现在睡了,说等人醒了再做个全面检查,看看有没有心脏问题。”
  几人正说着话,走廊里远远过来四个人——那是南方爷爷的大儿子、孙子和女儿夫妇。
  宗文康站起来,因为起身急,豆浆被打翻在地,乳白色的汁液摊成一片。
  “南中大哥,昨天……”
  宗文康欲解释被对方打断,叫南中的人冷脸问道,“我妈呢?”
  宗文康指指右前方的病房,“睡了,人没大碍。”
  四人齐齐从面前走过去,谁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打开病房门进入,约莫两分钟,几人又一同出来,这次是径直站到他们面前,南方爷爷的小女儿已泪流满面。
  “我就问你一句话,”南中死死盯着宗文康,“你们养老院是怎么照顾老人的?”
  “昨天晚上确实出了一点意外……”
  话音未落,衣领已被对方抓住,音量大上几番,“意外?我爸人没了你跟我说是意外?”
  周围有几名围观人群,或许将晚风当成无良养老院,没有人上前劝阻,仿佛这样的对待实属罪有应得。有护士听得声响从病房出来,“嚷嚷什么,这里是医院,有问题外面解决。”
  南中环顾四周,注意到不远处的安全通道标识,于是说声“走”带头向前,他儿子赶忙跟上,泣不成声的小女儿则被丈夫揽着肩膀,脚步都有些踉跄。
  “小轩,你留在这。”宗文康交待一句,紧随其后。宗一轩见这番架势也想过去,被宗念拦住,“奶奶身边不能没人。”
  狭小的楼梯间,七个人自动站成对峙状态,因为彼此离得极近,更显得逼仄压抑。
  宗念率先开口,“叔叔,昨晚院里突然进来人,报警了也立案了。现在警方正在追踪嫌疑人,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的。”
  “你们怎么交待,你们拿什么交待?”小女儿哭声悲切,扬手指向外面病房,“我爸人没了,我妈不知道什么情况,好好的人送过来,怎么就变成这样!”
  楼道里久久荡漾着回声。
  宗文康答不出,宗念答不出,陆河更答不出。
  是啊,好好的人,甚至昨晚还有说有笑坐在餐桌上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
  “好了南月,别哭了。”丈夫揽住妻子的肩膀,同时射出利剑,“人在你们养老院住这么久,费用我们一点没少交,你们又是怎么对待老人的?你们扪心自问对得起老人吗?”
  “我连我爸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南月突然爆发,急急朝宗文康冲过来,陆河快一步挡到面前,随即被一阵拳打,南月不管不顾捶打着嘶吼着,“说话啊,说话!”
  “有话好好说。”宗文康见陆河受了委屈,试图去挡,却再次被南中抓住衣领,睡衣在对方手里皱成一团,南中咆哮着,目光似有血染的猩红,“人没了!你们随随便便说报警了立案了就想混过去,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一片混乱。
  宗念耳朵里充斥着“吱”地声音,一条持续的毫无波澜的鸣线,吵嚷、哭嚎、斥责、谩骂,这些则仿佛自远处传来,成为鸣响的背景音。动作也是机械的,揪扭、拉扯、推搡、掌击,她只是想保护宗文康,可也许拉开的动作太大太猛,一不小心被视为还击,随即而来的是更猛烈的“要说法。”
  人没了,怎样才算说法,没有说法。
  楼梯口的门被猛地拉开,宗一轩气喘吁吁跑过来,“爱兰奶奶醒了!”
  一句话终结了这场汹涌的混沌,家属们急急离开,南中最后指着宗文康,恶狠狠留下一个字,“滚。”
  楼梯门关上,空间瞬时变为死一般的沉寂。
  突如其来的静默让所有人变得呆愣,宗文康站不稳,在倒下的瞬间被陆河撑住,他扶人到台阶上坐下,“康叔,先坐一会,缓缓。”
  家属说我们不接受,你们欺人太甚;
  家属说养老院没责任吗?怎么晚上会进去人?你们想撇清,没这个道理;
  家属说我要曝光你们,我们要告,我们要往死了告。
  晚风是宗文康的心血,而这份心血,面临着无疾而终的命运。
  宗念不知说些什么,宗一轩不敢问,只有陆河坐在宗文康身旁,边拍着对方后背缓解边说话,“一轩,扶你姐坐下,她身上还有伤。”
  “哦哦。”宗一轩照做。
  四个人坐在楼梯间,久久沉默。
  已经中午了,烈日当头,太阳仁慈而公正的释放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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