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好。”宗念环顾四周,“我这边结束就过来,爸……”
“挂了吧。”宗文康打断她的话,与此同时手机里传来忙音。
此时的宗念正坐在派出所一间办公室里,刚做完笔录,民警说让她等等。陆河端来一杯温水,放下水杯时突然被抱住,宗念就这样抱着他,哭出了声。
“爷爷走了,没救回来。爱兰奶奶晕倒了。”宗念说着,哭着,整个人被推上一艘悲伤巨轮,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船停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仅仅,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天翻地覆,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河的手搭在她的头上,除了轻抚,除了一句又一句的“好了好了”,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突然了,所有都来得太突然。
意外才不管是否准备好,它才不在意自己动动手指就会掀起的滔天巨浪。它如同穿梭在这世间的魔,弱小贫瘠的人啊,那只是它主导的大戏里的小小角色,它冷漠地注视着,无情地享受着,嘲讽地推进着,它只要这人间有趣。
它要的趣,残忍地近乎荒唐。
警察推门进来,通报最新消息,“我们联系上郭小川了,他昨天晚上一直在家,家里通宵打牌,父母和亲戚都在,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全小满目前是失联状态,据他父母说,全小满昨天中午出门,原因是找朋友吃饭,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我想问一下,你当时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比如追到马路是否有人接应。”
“我……我不确定。”宗念擦掉眼泪,声音颤抖,“我后来摔倒了,再起来就看不到人了。”
“那你们平时接触过他的朋友吗?或者有没有人到养老院来找过全小满?”
她迟疑地摇了摇头。
“再仔细回忆一下。”警察说道,“我们比对了监控视频,从身高和体型看,目前全小满的嫌疑是比较大的。另外有同事早晨去医院,老人已经过世,你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
“我……我想不到。”
宗念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出来——怎么就想不到到底谁来找过小满,怎么就跑着跑着摔倒了,怎么就非要先出去追人而没有管南方爷爷。
太笨了,太傻了,太愚蠢了。
她双手紧紧抓着头发,对自己无能的怨恨到了极点。
“想不到也没关系。”警察将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出现这样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你们可以走了。保持手机畅通,如果想到什么,随时联系。”
“警察同志,”陆河叫住人,“我想问下,取到的监控画面对你们侦破案件是有帮助的吧?”
办案的民警皱了皱眉,“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在法院上班。”
“哦,嫌疑人带了帽子和口罩,没有拍到正脸,但身高和体貌特征看得很清楚。”警察顿了顿说道,“这案子具体怎么定性,得等把人抓到再说。当然,后续法律上责任划分和判定流程你比我们更清楚。”
“好,谢谢。”陆河点头,目送人离开。
宗念稍稍缓解,红着眼睛问他,“你怎么问监控的事?”
“现在好点了吗?”陆河坐下来,握住她的手。
“嗯。”
他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先是笑了笑,“坚强点。”
宗念硬挤出一抹笑意,算是回应。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一定会加重你的负担,但是接下来我要说的,大概率之后会涉及。”陆河始终保持着冷静与理智,“先知道,先有准备,不是坏事。”
“你说吧。”宗念揉揉肿胀的双眼,坐好。
“目前从警方给的反馈,我们先前的推断基本正确。老人过世,这个案子就不仅是偷盗那么简单了。”陆河看着她,“那么现在就是过失致人死亡还是故意伤害或者故意杀人,这个要根据具体情节定性和判罚。这部分是针对嫌疑人的,但无论如何,全小满是晚风的人,再退一步,假设那个人不是小满,这件事本身也发生在晚风。从法律的层面讲,晚风是否需要承担连带责任,比如是否存在过错,是否履行安全保障的合同约定,这些家属是有权利举证的。”
宗念反应半晌才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家属可以告我们?”
陆河点了点头,坦诚说道,“我之前接触过情形类似的案子,家属得知消息一定情绪非常激动。嫌疑人被捕后,一般流程是询问调查、刑拘、移送检察院然后到审查起诉,在刑事诉讼这个过程中,被害者家属其实跟嫌疑人的见面机会非常有限。”
宗念这下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家属很可能将怨气转移到晚风?”
“家里出这种事,有怨气有愤恨都是人之常情。”陆河握握她的手,“只是你们,康叔,你,甚至一轩,都是可以见到的,摆在眼前的人。你要有心里准备,无论是面对面,还是法律上的。”
陆河不会心血来潮突然讲这样一番话。
他是个想法周全做一步会看十步的人,而这些话直接、中肯、有理有据——他一定思索再三预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继而一步步拆分出来,以一种能被理解的方式呈现到她面前。话很沉重,即将到来的要面对的现实或许更沉重,宗念觉得自己像陷入沼泽地,持续地、缓慢地被拖入其中。是陆河让她看清自己的处境,却也及时伸出了手,她心知肚明,除了陆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为她考虑,除了陆河,没有第二个人会不顾险阻地拉住她。
“谢谢。”宗念定定望着他,声音却再次哽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这一夜哭了太多次,自己都记不清了。
“是谁说亲近的人不用道谢?”陆河捏捏她的脸,“好啦。”
“如果真到那一步,你会帮我的,对吧?”
“说的什么话。”陆河揉揉她的头,声音似融进这个崭新的清晨,“无论到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就一定能看到我。”
回家的路上,宗念才看到小川半小时前发来的语音消息——念姐,早晨有警察来我家了,还问起小满的事儿。那个,警察跟我说了一些,我现在正往院里去,多少能搭把手。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忙,你忙你的,等见面再说。
其余两条新消息来自秦丽与魏玲玲,表达的意思几乎相同——听小川说了,我现在回去,你不要担心。
宗念鼻子发酸,握紧手
机,心里翻江倒海。
这样的危机关头,身边仍有战友不离弃,何德何能。
她挺直腰杆,做个深呼吸,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
回家先换了身干净衣服,等换好出来,玲玲与小川赶到,没一会儿秦丽也骑着自行车来了,车筐里有两袋包子几碗小米粥,包子的热气让透明塑料袋蒙起一层雾。她边停车边道,“路上买了点,怕大家吃不上早饭。你们都吃了吗?一起吧,我买了挺多的。”
“一起一起。”玲玲早注意到宗念的伤,想要挽她却有些无从下手,只得默默叹口气,长姐似的叮嘱陆河,“陆法官,你搀着她啊。”
这个时候陪在身边的人,绝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只不过大家对昨夜究竟发生什么有更大的疑惑,都更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宗念因为带伤怕引起慌乱便没有进主楼,交代好先照顾老人们吃饭,然后让大家回房间休息,都安置好,工作人员小院集合。
护工们离开,宗一轩来到小院坐下。他亦半宿无眠,整个人似霜打的茄子,喃喃告知自己这头的信息,“你们刚离开去警局,家属电话就打通了。南方爷爷的大儿子先接的,他在深圳,说马上买机票过来。估计十点多就会到了。他一直问我怎么回事,我也说不上来。我刚才问爸,爸说南方爷爷……这怎么跟家属交代。”
“一轩,你先别着急。”陆河安慰,“该面对的总得面对,大家一起想办法。”
“陆哥,我就是觉得人家把爷爷奶奶交到我们手里,结果……”宗一轩摇头,“不说了。我现在脑袋是懵的。”
三人各自沉默,等上一会儿,护工们一起出来,玲玲坐下说道,“都在问,我们先搪塞回去了。”
“人齐了,那我简单点说。”一夜未睡,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下不去出不来。宗念使劲清清嗓子,看着他们,“昨天夜里院里进来人了,那人推道了南方爷爷,老人没抢救过来。爱兰奶奶知道消息晕倒了,我爸现在在医院陪着。”
“啊。”大家齐齐发出声音,皆是震惊神色。很快,被警察找上门的小川最先反应过来,“所以进来的是……小满?”
秦丽、玲玲和宗一轩一起看向他,小川满脸不可置信,“不是,怎么会是小满呢?早晨警察问了半天,认不认识小满的朋友什么的,我……小满他为什么啊?”
宗念做个“嘘”的手势,“目前小满的嫌疑比较大,警察正在找人。原因……”她与陆河对视一眼,“可能是南方爷爷买的新手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