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妈说你东西不少,让我跟过去卸车。”陆河自顾系上安全带,“走吧。”
  事实上,薛慧说的是“你问问小念要不要帮忙,我看她东西蛮多”。
  雨天车慢,路上鸣笛声不断,车流龟速移动。
  无言地开过三个路口,陆河率先打破沉默,“上次实验小的活动顺利吗?”
  “顺利。比第一次好不少。”
  过几秒再问,“一轩元旦回来吗?”
  “不回。春节回来。”
  又过几秒,“康叔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说到这里,宗念实在忍不住吐槽一句,“陆河,你挺不会聊天的。”
  “是。”他转头看向窗外。
  无心之语一旦被扩大,安静似乎更深了。
  一种如冰面般坚固的,无法被敲碎的寂然。
  就这样开到晚风门口,陆河卸货,宗念撑伞,搬运三次总算完毕。她送他到路口,看到对方手机屏幕上接单车辆的行驶轨迹——还有一段无法被忽
  略的独处时间。
  雨滴滴答答落在伞布上,伞下是沉默的一双人。
  斜对面二手电器店的男主人似乎着急出门,雨衣还未穿好就匆匆跨上电动车,妻子举着伞追出来,一边数落一边拍打,“屁股抬起来点,雨衣都压在下面了。”男主人听话照做,嘴里却不耐烦地“哎呀哎呀快进去吧”地叫着,电动车驶离,妻子收起伞回到店里。
  街道重新恢复安宁。
  “是会有人置评我的生活,认为音乐圈的人就会怎么样。”宗念这样开口,可是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哽咽,“念高中的时候我去其他学校演出,有男孩送我回学校,大家说我跟外校的人谈恋爱。刚毕业那年租房子,排练太晚大家就在一处凑合睡,房东说我乱搞男女关系,让我搬家。在酒吧演完总有不认识的人过来搭讪,聊几句就开始轻浮,他们觉得这个圈子的人可以被这样对待。”
  陆河侧过头看她,想表达的卡在喉咙里,他讲不出一个字。
  宗念吸吸鼻子,继续说下去,“太多了,记不住,数不过来。我不明白因为喜欢打鼓玩玩乐队怎么就要被这样看待。是妆太浓了,还是衣服太暴露了,还是演出的时候太疯狂了?我更不理解的是,那些与我被这样看待二者之间为什么会产生因果关系。”
  陆河动动嘴唇,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宗念看向他,表情带几分孩童般的执拗,“可我总觉得,你不会那样想,大体上,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我知道,我那天……”他太急于解释,可嘴又的确跟不上脑袋——这样掰开揉碎将误会抬上来化解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演绎过很多次,只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他害怕关系会变得更冰冷。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陆河,我们可以变生疏,但没必要变尴尬。”宗念看着他,泪水被抑制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对吧?”
  陆河单手撑伞,在这个瞬间,感性罕见的、几乎以压倒性的方式战胜理性——他单手拥她入怀,低声说道,“我不想和你变尴尬。”
  整整一路,不,自宗念找来家里的那个晚上开始,他们都在悄无声息尴尬着。想做一场说明,想要一个解释,欲望在发酵,可时间却在不休止一天天的过。在路上他尝试打开缺口,可他不擅长、不熟悉、不习惯,好似这一刻,冰面才真正被敲开一个裂缝。
  “我没有那样想过你。”陆河的声音很沉,“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我的直觉不准。”
  “谁说的。”
  “我爸。”
  陆河一下笑了,“那……偶尔也准。”
  注意到路边停下一辆开启双闪灯的车辆,宗念拍拍他后背,“车来了。”
  陆河恋恋不舍放开人,想讲的还有很多,可此刻的宗念似乎没有想听的意愿,她说,“先走吧。”
  他看看车,又转回头看着她,最终扬起手蹭蹭她的脸颊,“别哭。”
  司机师傅等不及,按一声喇叭。
  “走了。”陆河将伞塞到她手中,顶雨快步跑进车里。
  然而车却没有立刻起步,司机扭过头带些疑惑看向他,“女朋友不走?”
  “女朋友。”陆河自语,目光一直追随着宗念的背影。
  那就……顺其自然吧。
  第27章 “我想做记得看过天安门的那种奶奶”
  思来想去几日,宗念对《第一封情书》的词曲以及《万圣夜》的歌词部分做了版权登记。
  这件事只有陆河知道——他熟悉法律,了解流程,在准备材料与申请过程中提供诸多实质帮助。
  陆河说,接下来版权局会审核材料,最近这段时间要注意电话和邮箱,如果材料有缺漏会要求补正。他个人感觉问题不大,等确认下证就好了。
  为表谢意,宗念提出请吃饭——陆河是下了班过来的,一步步指导申请。现在八点已过,两人皆饥肠辘辘。
  宗文康去值夜班,晚餐时间便去了主楼。宗念提出点外卖,却被陆河止住,他明早有会,不能停留太久。家里只有方便面,虽寒酸些,可终归有胜于无。
  宗念去煮面,可又去洗青菜又是切火腿,恨不得将冰箱里能下锅的东西全部用来招待客人,一不留神开水冒锅。陆河见状将她拉到一旁,挽起袖子接过主厨大任。
  “有心事?”他手里搅动鸡蛋,问她。
  自申请提上去,宗念总有些心不在焉。
  她靠在厨房门边,双手插进毛衣口袋里,“申请版权的初衷应该是保护创作者权益,但我好像不是。”
  “你是什么?”
  “防止被计算?”宗念叹气,“我也不知道。”
  明明是自己的作品,可做出这个决定还是隐隐不安。若非老梁提醒,她想不到这样做;可老梁提醒的是陈允,换言之,她是为防着陈允或者其背后的经纪公司有动作,才抢先走了这步棋。
  陆河将食材下到锅里,火力调小,转身看向她,“这两者不冲突,一个意思。”
  “但我还不确定……”
  “不确定是不是会被计算?”陆河表情是认真的,“这是你的作品,是你的智力成果。法律赋予你保护它们的权利,宗念,理直气壮一点。”
  她定定看着他。陆河没有问是谁要计算又出于什么原因,可劝慰却不偏不倚正中靶心。他们认识不算久,彼此了解更谈不上至深,但两人之间好似总有一根线,每每她抛出他便能稳妥接住,继而将线拉平熨直,绕过她心里坑洼不平的磕绊。
  宗念牵牵嘴角,“面好了吧?”
  一人一碗,分量刚刚好。她同他讲起淑云奶奶,自大闹一场,子女似乎变得小心翼翼。今日儿子来探望,明日两个女儿换班,不提房子不谈退休金,表面其乐融融,可宗念却总觉得淑云奶奶心锁未解,不像往日那般有精神头。陆河听罢淡淡回应,可能需要时间吧,裂痕产生只是清脆一声响,修复却要耐心的漫长坚持。
  “说得像个专家。”宗念点评。
  “也有修都修不好的关系。”他想到
  陆长友,补一句。
  宗念吸溜两口面条,过会儿慢悠悠说道,“无所谓吧,没有规定受到伤害的一方必须选择原谅。”
  听的人怔了一下。
  “怎么啦?”
  “没。”陆河摇摇头,转换话题,“每天面对这些家长里短,烦不烦?”
  “烦啊,快成居委会骨干了。但……”宗念放下筷子,“怎么说呢,比如我知道一个挺让人沮丧的消息,换做以前我会生气,会反反复复去想为什么,可能还会反击。现在就觉得趁早知道挺好,动气没必要,及时止损才是良策。”
  经过这些天的反思和分析,现在拼图已基本完成,她大概能猜到陈允为什么这么做——歌在非也的演出现场火了,若歌曲完全属于非也,那这支乐队的实力就会变得更有说服力。陈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歌去属于非也,而不是“宗念”。
  “所以是晚风让你变了些?”陆河问。
  其实他并不清楚宗念所说的具体指什么,只是,这似乎是个可以交换心事的夜晚,他希望能了解她多一点,更多一点。
  “嗯。”宗念单手撑住下巴,神态带些慵懒,“站在八十岁的节点去回看人生,其实能记住的很有限。第一次去看天安门和跟因为地基高低跟邻居吵架,你猜能记住哪个?”
  陆河轻笑一下,“难分伯仲,这俩……应该都挺难忘吧。”
  “是啊。有人会记得去北京的激动心情,有人会记得吵架吵得多热闹激烈。”宗念点点自己,“我想做记得看过天安门的那种奶奶。”
  陆河听懂了,牵牵嘴角。
  “你呢?”
  “嗯?”
  “你,”宗念眨巴两下眼睛,“七老八十,要做哪种爷爷?”
  陆河面向她,亦用外侧的手撑住脸颊,目光带笑,“陪你去看天安门的那种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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