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阴影里的身形动了动。
“我让严诊过来。”
裴寂青苍白的脸陷在鹅绒靠垫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去过医院了,医生说配合吃药就行了。”
沈晖星的目光长久地停驻在他身上,像是要透过那层苍白的皮肤看进裴寂青身体去。
裴寂青如今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是两片即将凋零的羽翼。
若是从前,他早该缩进沈晖星的怀抱,撒娇卖惨,可如今他只是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膝上的毛毯。
沈晖星终于也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似乎裹挟着太多情绪,带着几分疲惫的哑意:“裴寂青,你每次都是这样……笃定我一定会心软是吗?你能换些新花样吗?”
裴寂青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某处旧伤。他垂下眼,盯着地毯上某处模糊的纹路。
“一切等竞选后再说。”沈晖星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我不会给你骗我的机会了。”
裴寂青沉默了很久说:“……不会了。”
落地窗外最后一道霞光正在死去,裴寂青望着对方被镀上金边的侧脸:“竞选后你要和我离婚吗?”
沈晖星的面色沉得厉害,唇线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裴寂青抬起眼,目光一寸寸描摹过面前alpha的轮廓。那张曾经熟悉到骨子里的脸,此刻却像是隔了一层雾,陌生得令人心惊。
“信息素核查你打算怎么应付过去呢?”
沈晖星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的字句像是带着报复:“你又不让我碰,你不需要管。”
这句话像是一记闷雷,轰然砸在裴寂青的耳畔。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因为不让他碰,所以去找别人了是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窜入脑海,裴寂青望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这个曾经在他心里熠熠生辉的alpha,从内到外,烂透了。
裴寂青的喉结轻轻滚动,那个百分之九十五的存在像一块烧红的炭,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烫得他喉咙都像被灼穿,哑口无言。
魏迹说爱他的时候温柔得像春日融雪,可背叛也如影随形。
他从未奢求过沈晖星的爱,那太奢侈,裴寂青只要忠诚,只要那双眼睛里永远映着自己的影子,只要那双手不会触碰别人。
可连这样微薄的愿望,都破碎了。
原来所谓s级alpha,也不过是欲望的囚徒,他以为沈晖星所谓坚定的意志力,在权势与规则的洪流中,也脆弱得像一张浸湿的纸。
裴寂青曾以为沈晖星是不同的,他是敢与全世界为敌的孤勇之人。
可现在他才明白,沈晖星也不过是在名利场中沉浮的俗人,和所有alpha一样,最终臣服于本能。
陪沈晖星出席一次竞选前最后一次公开活动时,裴寂青全程坐在沈晖星身边。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镁光灯下的会场骤然炸开刺耳的爆裂声,水晶吊灯在枪响中震颤出细碎的光影。
之前沈晖星腐败案做得太绝。
枪响的时候,裴寂青的手掌本能地扣住耳廓,沈晖星的手臂已经横贯过来。
那个拥抱来得太快,快得近乎本能。
带着红杉气息的西装面料重重压上裴寂青的鼻梁,沈晖星将他整张脸按进剧烈起伏的胸膛,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裹紧了自己怀里。
alpha的掌心死死护住他后脑,像是要把所有飞溅的碎片都挡在骨骼之外。
他们贴得太近了,近到裴寂青能听见沈晖星喉间压抑的震颤。
保镖合拢成一道人墙护送他们离开,裴寂青全程只能瞥见的是沈晖星绷紧的下颌线,再接着是混乱的光影。
沈晖星的鼻尖萦绕着裴寂青身上那股异样的信息素,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苦橙混着某种苦涩的药味,但他只当是惊吓过后的紊乱,未曾深想。
惊魂甫定,裴寂青被半扶半拽地带进车内,沈晖星让人去查。
皮质座椅冰凉,裴寂青几乎是立刻挣开了沈晖星的手,缩进角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拒绝任何触碰。
沈晖星的眉头蹙起,声音沉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你在闹什么?”
裴寂青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脸望向窗外。
车厢内的空气凝滞,沈晖星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最近不要出门,出门必须让保镖跟着。”
裴寂青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而车内的两人,各自陷在沉默里,谁都没有再说话。
那次枪击后,裴寂青没出过门。
张姐这日在送衣服去洗的时候,从沈晖星的西装内袋摸出一张收据,那上面印着的钻戒款式叫“星辉”,支付的价格零多得晃眼,购买日期赫然是几天前。
“夫人!”张姐的指腹摩挲着那收据,声音里漾着压不住的喜气,“先生这是要给您惊喜呢!”
裴寂青盯着那张薄纸,接过来看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素净得近乎寡淡,是当年秘书按流程置办的款式。
此刻戒圈硌在指骨间,凉得像块永远捂不热的铁。
原来沈晖星买戒指会特意选带星字的名字,原来钻石的闪耀程度真的能照出爱的深浅。
他突然觉得呼吸发紧,仿佛有玻璃渣混着血沫卡在气管里,裴寂青真的快受不了了。
裴寂青想象不出沈晖星当上统帅,再迎娶新人时是怎样的风光无两。
魏迹说得没错,沈晖星其实也都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
在他们新婚第一年,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裴寂青那时候常常独自待在沈晖星的书房里,某个黄昏,他偶然翻到一本皮质日记,内页边角已经微微卷起,纸页间的沈晖星还是个会涂改错字的少年。
大多数日记记录都简短克制——
“3月12日,阴,今天跑步第一。”
“5月6日,物理竞赛得了第二名。”
裴寂青想无聊的alpha。
但沈晖星字迹会在某些页面突然变得用力,情绪起伏比较明显,比如物理竞赛得了第二,连续四天记载篮球赛败北,直到第五天用红笔圈出“87:85胜”几个字。
是个胜负心很强的alpha,沈晖星想当军人,想向自己alpha父亲一样,有抱负,对自我要求很高,会写下一些对时事的见解。
最柔软的笔触出现在生理课作业那页,十六岁的沈晖星会写生理课上老师布置的关于未来另一半的想象,裴寂青自然也上过,但从没写得很具体,他那个时候咬着笔头,想到魏迹又摇摇头,而沈晖星却一笔一划认真写着,懂事,理解我,依赖我。
裴寂青就这样成了他年少时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完美妻子,理解他所有抱负,恰到好处的依赖,甚至“违心”地爱着他。
可是还是没能得到他的爱。
他期待和沈晖星去北地过一次蜜月,像期待一场从未降临下来的雪。
竞选现场鎏金吊灯将人影拉得修长,沈晖星与岑岳安隔桌对坐,如同棋盘两端的将帅。
时间过半,当计票器显示沈晖星压倒性优势时,裴寂青忽然按住胃部,对保镖低语说:“我不太舒服。”
保镖见他脸色不好于是带他去往休息室。
而没过多久,许泽的手机突然震出刺目亮光,推送新闻的标题像刀片划开平静。
许泽看到的第一眼瞳孔瞬间放大,几乎是失态一般连忙给沈晖星看:“长官!”
新闻标题赫然是军部首席执行官为逃脱abo协会监察,造假数据,s级alpha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滥用职权,究竟如何给民众信服力,一时间会场哗然。
s级alpha的头衔此刻成了最辛辣的反讽,会场穹顶下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窃窃私语像毒蛇吐信般在席位间游走。
岑岳安的嘴角扬起精妙的弧度,眼镜后的眸光闪了闪,如同猎人看着踩中陷阱的困兽。他抚平西装前襟根本不存在的褶皱,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沈晖星心跳突然加快,某种比败选更强烈的不安如冰水漫上脊背。
当统帅结果宣布的电子音响起时,裴寂青已经去往异国的飞机上,他乘坐的私人飞机正穿透平流层。
舷窗外云海翻涌,岑家机舱里很豪华,裴寂青将掌心贴在舷窗上。
玻璃倒影里裴寂青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他想自己既然做不成沈晖星最贤惠的omega,那便化作他余生最难忘的存在。
第33章 沈晖星……你做错了事,也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