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但李盛觉得,以主父偃的糟糕性格,就算这一次刘彻心软,他早晚也会有一劫躲不过去,他看了太多例子了,从杨廷和到年羹尧,这些人哪个不比主父偃功高位尊?人一飘,就出事儿。
  李盛没有再更多地关注这件事。
  随着一场秋雨,元朔三年来了,这一年,宫中的气氛一直很压抑。
  王太后在一场风寒后高烧不退,病好后身体却迅速虚弱下去,仿佛忽然老了许多,冬去春来,她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常年卧床休息,到了夏天,她开始昏睡不醒,在六月份,王太后病逝在一个雨夜。
  刘彻很难过,这些年来,就算母子之间有什么隔阂,在生死之间,那些小事也算不上什么了,他现在印象最深的,是当年母亲尽心竭力为他筹谋太子位,在灯下皱眉的样子。
  幸亏卫子夫在四月就产下了小公主,休整了两个月,身体也基本恢复健康,要不然,这繁琐的礼仪程序,对于一个气血亏虚的产妇来说可是不小的挑战。
  李盛日夜陪着刘彻,窝在他怀里,时不时用翅膀把旁边的汤品推过来提醒他喝,刘彻最近状态很差,为母亲去世伤心的同时,他还要操心国事,尤其,最近的草原上也正在遭逢巨变。
  在这一年的三月,匈奴的首领军臣单于去世了。
  军臣单于的太子叫於单,匈奴惯例,以太子担任左贤王,於单也不例外。
  既然军臣单于在生前已经做出了安排,按说,匈奴的首领之位会平稳交接,但是,半路上杀出来了个左谷蠹王伊稚斜,他是军臣单于的弟弟,在过去的数年间,一直野心勃勃地扩张地盘,还为此频繁侵袭中原边境。
  军臣单于一去,早有预谋的伊稚斜立刻发兵攻击了太子於单,并大获全胜,顺利夺取了单于之位。
  太子於单兵败无以自立,草原上已经无法活命,他选择了投降汉朝,刘彻封他位涉安侯。
  从伊稚斜夺权开始,草原上开启了政变夺权地先例,自此,草原的内部纷争日益加剧,间接削弱了自身力量。
  草原上的政变还导致了另一件事:张骞回汉。
  十三年前,张骞带着队伍从陇西郡出发,寻找大月氏,但半路上就被匈奴人抓住,扣押在草原上,军臣单于对张骞还算欣赏,赐予他匈奴女子做妻子,这一扣押,就是十年,张骞在草原上已经有了儿女。
  但他的心志从未更改,十年间,匈奴人逐渐放松了警惕,张骞终于找到机会,带着随从们逃跑到了大宛国,大宛国国王被张骞说动,帮助他继续西行,张骞顺利抵达康居国,又历经很久到了大月氏,但大月氏并不愿意与汉国一起攻击匈奴,虽然旧怨难解,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安顿下来,生活安逸百姓富足,不想再参与战争。
  张骞只能再次起行回程,很不幸的是,回去的路上他又被逮住了,在匈奴又过了一年,伊稚斜攻击於单,匈奴内乱,张骞趁机逃回了汉朝边境。
  十三年前,初登帝位的年轻天子在宫殿前送别这位勇士;十三年后,当张骞历经磨难回到上郡城门前,迎接他的,是五百鹰扬卫,天子亲军迎接。
  中门大开,郡守亲迎,大金雕从空中盘旋而下,把一支使节节杖亲自送到他手上。
  张骞当年出关远赴西北,自然是带着持有使节节杖的,但颠簸磨难,他现在满身灰尘泥土,连鞋子都破了,遑论当初的节杖?
  十三年啊,一生能有几个十三年?
  张骞握紧手中的节杖,跪在汉朝的土地上,泪流满面。
  多少次深夜不眠,他都以为自己要老死异乡了,幸好,幸好,他回来了。
  虽然没能带回大月氏的好消息,出行目的失败,但张骞的十年外交经历是很宝贵的财富,他探听了西北边界数国的境况,了解了草原上的地形与习性,掌握了匈奴内部贵族的关系,包括草场分布、兵力比较还有各部族之间的矛盾争议......
  刘彻感念他的不易,为表彰其心志功劳,封张骞为太中大夫。
  自从张骞回来后,刘彻就经常传他进宫,听他说草原上的事情,讲述西域各国的不同,李盛也很爱听,尤其张骞在那里生活很久,知道许多细节,听起来妙趣横生,仿佛听故事一样,简直是一种享受。
  这天刘彻传了张骞进宫讲说,但他被朝政拖住了,一时间没过来,等他好不容易忙完了,回到后殿就看到张骞正坐在正中间,旁边卫青、张次公、韩嫣、韩说,还有几个当值照顾金雕的鹰扬卫围坐了一圈,正聚精会神地听张骞讲大宛国地有趣习俗。
  卫青和韩嫣手里还拿了果盘,一边听一边剥干果递点心地给大金雕投喂,大金雕窝在张次公怀里,只管舒舒服服地一边听故事一边吃好吃的,那叫一个惬意自在。
  刘彻摆手让他们不必起来,都是亲密的近臣,他走过来也坐下了,有点羡慕地看一眼大金雕:“阿矅你真是会享受。”
  李盛眨眨眼,很不客气地把旁边的一盘果子推过来给他:你也别闲着,给鹰鹰剥点杏仁。
  第255章
  张骞远离中原十余年,当年他走的时候,朝中最得意的,是田蚡窦婴等外戚,如今这些人早就被刘彻忘到脑后,连名字都轻易不会提起了,如今朝中的风云人物,是卫青、韩嫣、公孙弘这些人。
  张骞既然回朝,自然也是想要被皇帝看重做出一番事业的,既然卫青等人先有交好之意,常来找他说话交谈起草原上的事情,张骞也乐见于此,卫青是天子心腹,又是皇后亲弟,如今朝中唯一一位皇子的亲舅舅,地位非比寻常,与他交好,有利无害。
  这阵子刘彻有点忙,张骞便在家中把沿路所见所闻记下来,打算集成一册呈上去,卫青时常来拜访,两人迅速熟悉起来,卫青倒是比刘彻更早地先看到了这些图文资料。
  “依先生您的推断,匈奴右部不会安然接受新单于的上位吗?”
  张骞停下手里的笔,沉吟片刻道:“这么多年来,虽说草原上也常有政变,但是,自从头曼单于到军臣单于这一百多年来,就算是发动战争谋夺首领位,也是父子之间,还没有过兄终弟及的先例,新单于的胜利,会使得更多人激发出野心,都是一样的血脉兄弟,谁不想当首领呢?”
  卫青点头表示同意,权利的争夺,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在汉地,都是一样的残酷而血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张骞的工作告一段落,便转到外面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点心,他想起那日在未央宫听到的太监们的议论,便问起卫青关于主父偃的事情,他走的时候,主父偃没来,他回来了,主父偃已经身处牢狱,对于这个话题人物,张骞还是很好奇的。
  卫青一向很少在背后说人长短,但对于主父偃这个人,他总觉得品行有瑕疵,也不喜欢此人,何况主父偃的亡落已成定论,他便都告诉了张骞。
  八卦这种东西,向来是越说越有,说着说着,就不止这些事儿了,两人正说小话呢,猛不防被拍了一下,吓了一跳,卫青抬头一看,大金雕正蹲在他的身后,两只棕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过来,似乎对他们的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
  卫青松了一口气,把阿曜抱进怀里放好,见它翅膀尖尖点了点水壶,就一边拿了只干净茶杯给大金雕倒水递到它嘴边,一边又继续跟张骞说刚才的事。
  李盛听了两句就知道了,说起来,这件事跟董仲舒和主父偃都有关系。
  那还是建元六年的时候,辽东郡国祭祀高帝刘邦的祖庙,还有长安高园中燕居休息的便殿都起了火灾,颇为不吉,董仲舒对于这件事,便写了一篇关于”灾异论“的文章,意在表明天人感应,人间有此灾祸,应当是上天在提醒天子身边有心怀邪念的佞臣。
  这套理论在后面的封建王朝中已经被广泛认可,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会以此为借口扫除异己,比如李盛就经历过朱厚熜新登基后的清宁宫火灾。
  但在汉朝,这套话术还很新鲜,董仲舒也是第一次提出这个理论,天子能不能认可接手呢?它也没有把握,于是董仲舒便没有把文章上奏,而是自己留着了。
  有一天,主父偃前去拜访这位儒学大家,偶然看到了这篇文章,便偷偷拿走去交给了刘彻——由此可见这人品性是真的不行,这不是纯属干缺德事儿坑人嘛!
  董仲舒果然就被坑了。
  刘彻见到这篇文章后,进行了一套很神奇的操作:他把文章隐去名姓,令朝中学者们议论辩证。
  这里需要强调一下的是,董仲舒都这篇文章,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包括他最亲近的学生。
  于是,在辩论时,董仲舒的一个名叫吕步舒都弟子就表示:这个什么见鬼的“灾异论”,纯属歪理邪说,胡说八道,这个作者简直是胆大妄为,就该交给廷尉论罪!
  刘彻就让有司论罪,结论是应当判处死罪。
  这时,刘彻宣布了这篇文章的作者:董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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