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言真被她亲得受不了了,也开始打她:“去报名啦!去吧去吧!”
去吧去吧。
这是她们最经常对言妍说的话。因为言妍永远是家里最胆大,最有冒险精神的那一个。
小时候去公园,面对没有小朋友敢挑战的那个大滑梯,她们挥着手,对跃跃欲试的言妍说,去吧去吧。
长大了,走在志愿选择的岔路口,她们同样也心怀忐忑和期待地朝言妍挥手,对即将踏上舞台的言妍说,去吧,去吧。
言真这么多年,其实没后悔过与言意明的那一场谈话。因为言妍未曾辜负过她的承诺。
她就是天生的舞者,一旦走上那条路,她的进步快得直让老师惊呼:“你的天赋是一种上天的礼物。”
她开始拿奖,那样蓬勃的生命力,舞台上急速旋转,长发如旗帜高扬,每一个动作都叫人屏息。
言真甚至庆幸过,还好她支持了言妍,还好言妍走上了一条能够挥洒她天赋与自由的道路。言真坐在台下,看她一场又一场舞跳下来,听见欢呼声里掌声雷动,无数次为当下的言妍欣喜动容。
然而,在今夜的梦中,言真忽然意识到,自己后悔了。
她再也讲不出“去吧”这一句话。梦中她又魂归故里,坐在十多年前那一张沙发上,看见十四岁言妍欢天喜地朝自己扑来,她喉头滚动,张嘴却是泪流满面的:“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去,好不好?让我们永远躲在童年的那一间房间里,躲在十四岁暑假摇晃的蕾丝窗帘下,用随身听、褪色的纸折星星和千纸鹤,串起门帘掩盖行踪,不要被十年后那场毁灭一切的厄运所捕获。
因为她只有言妍一个妹妹啊。与她从同一个子宫中诞生的妹妹,这么多年来她们习惯在夜里拥抱熟睡,分享一切青春期的秘密,如同一棵树上萌发的两根枝条,早已习惯将骨血紧紧交融。
她们的体内流着一样的血。几十年前,当她们的妈妈也还是一个小小的胚胎,舒展在自己母亲的羊水中时,如同在原初的大海中碰撞出第一个有机物分子,诞生她们的小小卵泡,同样也随着母亲,在温暖的羊水中渐渐成型,如水回到水中。
……她们就是注定血肉相连,就是注定要在这一生成为姐妹的。
为什么要将言妍从她身边夺走?
为什么?
眼泪从言真眼角流下,她睁开双眼,发现身下是酒店的床榻。
琉璃阶上,翡翠帘间。她躺在其间,意识到自己仍处于另一个锦绣成灰的噩梦。
房间一片狼藉,而柏溪雪正在她身边熟睡,将暗绿、雪白的裙摆枕在身下。
言真在黑暗中静静地端详她。她的妆仍未卸,但刚才那场混乱的荒唐,已经叫她将精致妆面哭花。此刻她双目紧闭,似乎也陷入了某个精疲力尽的梦里,艳丽动人,却也狼狈天真。
而言真只是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像轻轻抚摸一束开倦了的花。
她真想折断她。
今夜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每一次她用手拂过她颈侧,用嘴唇吻到那细薄皮肉下勃勃跳动的血管,她都难以自抑折断柏溪雪的冲动。
然而,睡梦中的柏溪雪却浑然不觉,只是歪了歪头,幼猫般无比依赖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
让言真泛白的指尖,在那一刻微微发抖——她下不了手扼死她,于是只能选择一种与死亡最接近的方式。
这算是爱吗?
大概也不算吧,爱太过纯洁庄重,在这段肮脏关系咯,经谁的口说出都是笑话和玷污。
充其量只是一点泥沙般的懦弱而已。
多可笑啊。她曾经嘲笑柏溪雪是一只病蚌,深浓的恨意中偏l有一点真心,如砂砾硌在柔软血肉,昼夜磨砺嫩红伤口,叫人辗转反侧。
但如今,当她发现自己真正恨上柏溪雪,便意识到,自己也何尝不是一只病蚌?
明知此事荒谬污秽为世道所不容,但今夜,她依旧在这里与柏溪雪绝望地相对。于荒凉无垠的夜晚触碰亲吻,如困兽缠斗,至死方休。
仿佛今宵之后再无明日。
黑暗之中,言真狼狈地笑了一声,听见自己声音里的仓皇与绝望。
她理解柏溪雪了。
命运何其弄人,在恨上柏溪雪的那一刻,她同样在血肉模糊的恨意中,发现一点泥沙俱下的真心。
房间内很暗。言真起身,披上睡袍,趿着软拖,到浴室去洗了洗手。
然后,她擦干了手上的水渍,回忆着平时柏溪雪往手包里放烟的位置,浅浅地摸索了一下。
果然摸索出一只精巧的烟盒。她用指尖嗒一声推开,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别在耳后,便径直往阳台去。
言真用手轻轻拢着打火机上那一点跳动的火苗,点燃香烟,将它夹在指尖,慢慢地吸了一口。
旋即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其实不会抽烟。
她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来避免自己发疯。
月亮已经开始西沉了,略带腥咸味的海风吹过来,她感受到寒冷钻进衣袍,忍住咳嗽的冲动,将那一口烟轻轻吐出。
幽蓝的烟雾跳升,言真盯着她,感觉灵魂下坠,消散在空中。
第54章能拿捏进退是艺术就似比剑。
一支烟的时间很短, 言真回房间时,柏溪雪还在睡。
她显然是累极了。乌黑长发泼墨般散在床榻上,洁白肩膀深深浅浅都是痕迹,视觉如此鲜明。
房间开着暖气, 有些热。言真低头看了眼指尖, 嗅到到淡淡的薄荷香烟味。
是柏溪雪的气味。就在不久之前, 她仍指尖湿滑, 热意蜿蜒没入,一直打湿指根和掌心。
她无意义地轻笑了一声。
枕巾花掉了, 因为有人曾被压住,伏在枕头上小声呜咽哭泣,留下泪痕和凌乱的口红印。
那时她的长头发,握在手里手感很好。
言真垂眼看她,慢慢抚过她的发丝, 将它们拨向一旁, 露出后颈上的牙印,又想起她哭泣的眼睛。
难道当年柏溪雪将她摁到枕头上,也是这样愉快的心情么?
在羞辱人这点上柏溪雪真是教了她不少。
言真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想用脚尖踢踢柏溪雪,让她滚回自己房间去。
但她没有。主要是没有踢醒,大小姐倦极了,抱着被子睡得正熟。
她们前半夜实在糊涂荒唐, 以至于衣带礼裙全纠缠在一块。
柏溪雪睡在其中, 大概是觉得有些凉, 胡乱拽了件什么盖在身上, 便睡得酣然。
言真:“……”
那是她的裙子。
拍了柏溪雪几下,她都没反应。言真认命了, 一把将礼裙抽出来,把柏溪雪塞进被子里。
然后,她从另一侧上床,控制着自己尽量不碰到柏溪雪,却又在彻底躺下来时,突然被抓住了胳膊。
她醒了?
言真一惊,骤然想弹开,却被对方搂住,哼哼唧唧地蹭了蹭。
……哦。大小姐又开始了,太久没和柏溪雪躺一张床上,忘记了她总要找人当抱枕。
这么说来,当年柏溪雪情人多也是正常的呢。毕竟床铺偌大,孤枕难眠实在寂寞。
那就给她一个真抱枕好啦。
言真把手抽出去,拽过床头的靠枕,狠狠塞进二人中间。
顿时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隔开了自己和柏溪雪,一下子放心多了。言真挨着枕头,终于放松大胆地拽了拽被子。
一转头,竟然又看见柏溪雪的脸。
……她竟然也真不嫌弃,就这么把言真塞进去的枕头一抱,腿夹着枕头,心满意足地把脸埋进去,又安然地睡着了。
只剩下言真浑身僵硬。
三八线被吞没了,她们之间的距离重新拉近不少。
两个人今晚都穿得少。柏溪雪腿长得很,枕头一夹,侧身睡是就总会若有似无地碰到言真。
布料轻轻摩挲,细腻的肌肤在又轻又软的被子下,不经意间贴在一起。又让言真该死地想起,刚刚柏溪雪是怎么把腿缠到自己腰上的。
罪魁祸首如今睡得正酣,呼吸温热,无辜又惹人烦扰。一缕碎发落在鼻尖,轻轻悠悠地,被她匀长的呼吸吹起来又掉下去,吹起来又掉下去。
看得人心里莫名有些痒。
言真的手也有些痒。她想无缘无故给柏溪雪一拳。
但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并不是她一时心软。其实,从熄了烟进来,她就没打算动真格把柏溪雪赶走。
相反,她还决定让柏溪雪留下来。
毕竟,柏溪雪就是柏家离她最近的人了,不是吗?
楚露今天晚上说的话很多,还留给她一只平板。但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虽然有一个假视频,但是,谁能证明这个和柏行渊他们有关系呢?
楚露必然不会出面,她已经倒戈过一次,言真不会再信任她。更别提柏家那只手遮天的权势,哪怕言真铁证如山,对方或许也能颠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