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芷和沈知衍来了县城的官牙好几趟,都没挑到合适的人。近几年清河县周边风调雨顺,自卖自身的便少。沈家还想挑选能够干活的青壮,更是不易。
  等了好些日子,牙行才托人传了信,说是新来了一批货,可来挑选。
  沈知衍在县学,没必要为着这事让他专门告假,林芷便忍着不适自个儿来了。看牙观眼,牙人一个指令底下的人一个动作,俨然是把人当做一个会动的物件儿来卖。
  林芷垂下眼,很快便挑中了一位妇人。身上的补丁一层又一层,可人却拾掇的精神,指甲逢儿里也干干净净。低着头,眼珠子不曾乱转,问她几句话也能答得清楚。
  林芷便准备买下这个姓郑的妇人,不想郑妈妈一听要买她,跪下便开口央求:“娘子,我是一家子卖身的,求娘子发发慈悲,将我一家子都买做一处吧!”
  还不等林芷反应过来,她便不住磕头,额上瞬间便隐隐带红。
  林芷看得难受,还不等她制止,又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闯了出来:“娘子!我一双儿女俱是能干懂事的,求娘子让我们一家子呆在一处吧!”
  牙人气得脸色铁青,手上的鞭子照着男人劈头盖脸地抽打:“自卖自身的贱皮子!何时轮得到你们说话了!你倒能耐,还敢闯出来,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几鞭子下去,那男人身上便见了血,牙人手中的鞭子染了红。
  “够了!”林芷脸色冷凝,“在我面前这般动鞭子,牙人若是看不起我沈家便直说!不过是买个人,何处去不得!不想官家的牙行倒是如此威风!”
  黑脸的牙公面色一变,收了鞭子讪讪道:“秀才娘子严重了!我哪儿敢啊!您不知道,实在是这姓安的不识抬举,一家子四口,哪有那样正正好卖做一处呢?但凡有人挑中了他们,他们必是要纠缠一番。坏了我好几桩生意了,我这才没忍住出手教训一二!”
  林芷不吃这一套:“既是如此不服管教的,还领到我跟前来?罢了,到底是家底子薄,牙行不稀得与我家做生意。”
  林芷说完抬脚便走,那牙公急了,可又不敢上前攀扯。一个劲儿给立在一旁的牙婆使眼色,那胖乎乎的牙婆乜斜了黑脸牙公一眼,也知道若是今日让林芷就这样出了这道门,他们都讨不着好。
  罢了,若是她能把这桩生意做成,有了这一遭。往后,这牙行里头她倒是可以争上一争。
  胖乎乎的牙婆堆着一脸笑上前,胖墩墩的身子往路上一堵,林芷还真不好走。
  “秀才娘子别恼,实在是这郑妈妈烧得一手好饭菜,人也伶俐。娘子说想找个在灶间帮忙的妇人,这才把她领到您面前的。她那男人原是叫人关起来了,也不知怎么逃脱了,这才冲撞了您!”
  “您别恼,咱还有人呢!这头一批货,还没叫人挑拣过呢!您且坐下喝杯茶,慢慢儿挑。”
  林芷皱眉,撇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男人轻叹:“我婆母信佛,若是听了这桩惨事怕是心里不好受。”
  她叹气,而后以一种无奈的语气道:“他那一双儿女呢?带过来我瞧瞧,若是能买下来,也算日行一善。”
  那牙婆堆着一脸的笑招手唤人,内心却难免鄙夷:定是要趁机杀价,还说甚行善积德。
  林芷见到那一男一女总算是知道大人为何要如此行事了。男孩不太灵敏,女孩却生得太好了些。除了皮子泛黄,人虽还小,可眉眼间已能窥见几分清丽动人。
  躺在地上的男人见此,咬牙翻身:“娘子!我卖身前便说好,一家子卖在一处!为这,我一家的卖身钱比别人少了一成!是这牙人说话不算话!求您救救我一家!我安平武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对着林芷俯身扣头,郑妈妈一双眼泪汪汪,也跟着磕头。
  林芷心下一颤,目光在那男人身上瞧了好几眼。闭了闭眼,像是不耐烦。
  “说说吧!这一家子,你们准备卖我几个钱?”
  第42章 金玉羹
  现今两年风调匀顺,连赁人都涨价了,更别说这签了死契的人口。
  无灾无病的青壮,得要十八贯,若是像郑娘子这样有些手艺傍身的,得二十来贯。
  牙婆刚要张口报价,林芷伸手一压,慢悠悠开口:“牙官想想清楚再报价,搞不好,这一家子都得砸在手里。”
  牙婆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瞅了一眼跪着的两人,咬牙道:“娘子,我也不与您报那虚价,这一家子,您给五十贯钱,都带走!”
  她一脸肉痛的表情,好似这个价格在剜她的肉。
  “嗤!牙婆好口才。”林芷嗤笑一声,随手一指,“血葫芦一个,治好不晓得要花我多少银钱;半大小子成不了事,还呆头呆脑;病秧子女娃,不晓得能不能活;只一个郑娘子勉强中用,可她这性子,一家子不在一处怕是要寻短见。”
  “高门大户的,合该是不喜欢这外头来的一家子。牙婆再好好想想。”
  牙婆胖乎乎的脸上发白,额上汗珠子滚下。确是让林芷说中了,这家男人生得高大还会些拳脚功夫,妇人也有手艺傍身,原是最好出手的,可他们一家子死犟!非要卖作一处,那些高门大户自有家生子可用,外头来的还抱团,他们确是不想要。
  牙婆眯着双眼扫过男人血糊糊的身子,呸!那作死的黑脸下手没分寸,伤在明处这人就更不好出手了。今儿若是错过秀才娘子这买主,这一家子怕是真要砸手上。
  牙婆赔笑:“娘子,这买卖都是有商有量的来不是?您也松松口,这也不是婆子我一人的买卖,若是我能做主,我立时便卖与娘子了!可您瞧,我也是个跑腿儿的,若是真做了赔本的买卖,上头也不能饶了我啊!”
  林芷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真让她猜中了:这一家子,应是已被挑拣过几轮了。清河县内的大户怕是都不想买,这才轮到林芷跟前。
  秀才在村野之间还能算个人物,可若是往这清河县内一放,便不够看了。
  你来我往,最终林芷以四十五两银子定下一家四口。不要铜子,也不要银票,带着银子来领人。走之前林芷扔下一角银子与那牙婆:“找个大夫治治那血葫芦,别血呼呼的进门,家中长辈是最见不得这些的!”
  接了银子的牙婆自然连连应声儿,心里头直嘀咕:莫不是真做善事?这些子皮外伤去药铺买点药敷上已算主家良善。哪里用得着特特请个大夫?
  那头的林芷来不及去县学看沈知衍,雇了个车匆匆回家。
  进门头一件事便是找崔绣娘:“师傅!安叔说他走丢的儿子是不是叫平武?肩上还有烫伤?”
  崔绣娘见林芷一脸急色的进门,嘴皮子干巴巴的却是连水也顾不得喝一口,急慌慌便是这句话。心里顿时有了猜测:“你撞见他了?今儿不是去牙行买人吗?是在那儿碰见的?”
  “果然是了。”林芷长叹一声,“今儿在牙行遇见了。”
  简单说了安平武一家子的事后,林芷便回屋去拿装钱的匣子。整个儿的银锭子只四十五两,有二十两是中公出的,有五两是大嫂那边儿送来,下剩的那些则是林芷和沈知衍存下的私房钱。
  若按照原计划只买两个青壮,这些银钱还能剩下不少,可现在嘛。
  林芷把那几个银锭子都装好,又把那几个碎银子也装在一处,凑出买人定契给牙钱(中介费)的银子。这下子那匣子里头只剩下百来个铜子,看起来怪凄凉的。
  ‘啪嗒’。扣上匣子直叹气,穷!太穷了!除了她刚穿过来时,她真的从来没这么穷过!
  得了消息的沈知淳找人守着毛笔铺子后便家来套骡车,此时唤了兰姐儿来找林芷。
  三人驾着车朝清河县去,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那牙婆办事爽利,林芷再来时,安平武已重新换了衣裳,除了面色发白之外,是一点儿瞧不出先前那血糊糊的模样。
  林芷三人不过是略微坐了一会儿,牙婆便满脸笑的拿了卖身契与林芷过目。走时又是一箩筐的好话,先前与林芷讨价还价时的苦瓜脸全然不见。
  这变脸的本事,真真叫林芷叹为观止。
  牙婆能不得意吗?这烫手的山芋叫她给卖出去了,价钱虽低了些,可那一家子买进来时价便低,秀才娘子还全给的银子。能直接入库,省了火耗钱和纸墨钱,细细算下来,还小赚一笔呢!
  这事儿办得漂亮,压了那黑脸一头,那些个油水足的好差事她便能争一争了!
  骡车只带了林芷和俩女孩儿,三人跟在旁边儿,徐徐向着桃源村而去。
  沈家前头的那两间倒座房原先堆了些杂物,林芷把四人带到此处:“把这里拾掇出来,往后你们一家子就住这儿。”
  安平武和郑妈妈千恩万谢,安平武弯腰拱手:“娘子,我已无碍,耕田打柴清塘甚都能做!您尽管吩咐!”
  林芷看了他几眼:“不急,你们住这,一来看紧门户;二来顺便养伤,别落下病根。惊蛰一过,春耕来临有得是活计与你。起个灶,往后你们一家吃住自在一处。待晚间家里人来齐了,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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