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报喜的官差双眼在沈家人身上的粗布草鞋上扫一眼:得了,这一趟又白跑。
林芷脱身出来,刚好瞧见官差的眉眼官司,她装作没瞧见,喜气盈盈上前:“劳烦二位大热天跑一趟,且稍作片刻歇一歇,尝一尝沈家的凉茶。”
那两位官差穿着红甲大热天走一趟,原本不耐烦,要不是沈知衍名次靠前人也年轻,他们绝不会耽搁这么久。原想着拿不到几个喜钱想早早离去,可听这秀才娘子提及‘沈家凉茶’几个字,二人一下子想起进村时瞧见的那迎风招展的幌子。
有戏,脚步一转随着沈家众人进了堂屋落坐。林芷低声拜托李玉香给人上茶,自个儿赶紧跑回屋,拿出早早备下的红封塞给报喜的官差。
巴掌大的红封沉甸甸的坠手,都不用捏,就晓得里面装的铜子少不了。
两个官差笑眯眯收下,又提醒沈知衍尽快去衙门办理秀才文书。其中一人出言相告:“院试前二十名为廪生,每月可领廪膳银一两,粮食一石,白烛两只,灯油一斤。过年时另有五斤猪肉、二十斤白面和十斤菜油。沈秀才可得抓紧时间去办。”
凉茶味美,喜钱丰厚,那官差这才肯多说几句。瞧这一家子,也不像是有人知道的样子。
官差拱手告辞,打马离去,出了桃源村,摸出红封一数,串了红绳的铜子足有四串儿。四百文,出手够大方的,不枉刚才多说的那几句。
沈家小院里,官差们走了,院子里那种即将开锅般的热闹被官差最后的话添了一把猛火。整个院子都沸腾了。
“我没做梦吧?那报喜的官爷说衙门要给沈家小子发钱!每月一两银子!”
“不止呢!还有粮食白面和猪肉,天,沈家这是要发了!”
“嘿,那是秀才公,叫什么沈家小子?那是你能叫的!”
还留在院儿里的沈高山听见越说越不像样,板着脸道:“地里的稻都割完了?粮食都晒好了?还堵在这里作甚?纳税的粮食出差错,那收粮的官爷可不像今天这样好说话!”
把人都撵走后,沈家小院儿才算清静了几分。屋子里留下的只有沈氏族长和族老,沈高山先开口:“衍小子今日为我沈氏一族长脸了!”
“多谢族长今日为我周全。”沈知衍拱手作揖,还是往日那守礼模样。
沈高山心下满意:“都是一家人,何须多言。我沈家有了这样的喜事,必得开祠堂办族宴,这些琐事儿你不用管,你若有相识的友人同窗,可请他们来参加咱们沈氏族宴。”
之前陆氏办的那个宴席,看得他眼红,好了,这下他们沈氏也能办了。他必要办得更热闹!
沈知衍守孝后就没去私塾上学,哪里来的师友同窗可请。他摇头:“此事全赖族长操持。此次族宴,我家出一头猪一石粮,这些年多谢族人相助。”
“好!”沈高山更高兴了,“衍小子行事大方,你们一家都是厚道人!”
若无特殊情况,族宴每年一次,自家备下自家的饭菜,族中另给每家添菜添饭,这部分的银钱来自族中那片桃林和磨坊。另有富裕的人家,会再给族宴送肉送粮。
“这次族宴,淳小子媳妇去厨房帮忙。我可听说了,你如今整得一手好饭菜。”沈高山的目光在沈家两个媳妇身上虚虚一扫,“弟妹好福气,儿子好,聘进门的媳妇更好。”
刚刚林芷开口留人和送红封他都看在眼里,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衍小子这媳妇,还真是娶对了。
李玉香大方应下,在族宴的厨房帮忙,只有公爹在世时她进去过一次。后头就再没去过了,这次是因为自己家开的族宴,她又能大大方方的踏入厨房了。
“得嘞,别送了。我家稻还没割完,忙着呢!”要到饭点儿了,他才不多留,带着留下的族老呼啦啦出了沈家小院。
院子里的沈家众人对视一眼,得嘞,他们也走,晒场的稻穗还等着呢。就算是新鲜出炉的秀才公和秀才娘子也不例外。
这一次出门的沈家人脸上虽还有多日劳作的疲惫之色,可个个喜气盈腮满脸笑意。
“多谢娘子。”沈知衍落后半步跟林芷并行,轻声低语,“得妻如此,三生有幸。”
林芷不理他,快步走了,只是耳朵尖儿红红的。
沈家这边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清河县内却有人因沈知衍高中,碎了一整套的青白汝窑茶盏。
第28章 县令传唤
“小哥,劳烦问一句,沈秀才家在何处?”
“您顺着小溪继续往东走,看见那青砖瓦房就是,他家有棵柿子树哩。”在田间劳作的村人热情指路。
“多谢。”马车上的中年汉子抱拳道谢,鞭子一甩,马车向着沈家驶去。车轮轱辘滚动,在泥土地上压出两条深深的车辙。
“嘿,这家装的东西可不少。还是马车,出手够阔气的。”
“这都多少家了?好像比上回陆家秀才考上时来得多?”
“那是自然!咱沈氏的秀才公是廪生,能上衙门领银子,可不是陆家秀才能比的!”
“嘘!小点声,酒都没喝你就昏了头了!”上了年纪的老者出声训斥,火热的气氛压凝了一瞬,不过没一会儿,众人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你们说,秀才公一家是不是也会搬到县里去住?”
四年前,陆氏的秀才公也是这样。报喜的官差一走,紧接着就是各处的地主富户打发人来送贺礼。不到一月,陆氏一家就都搬到县里头去了。现在住的那宅子,就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大商人送的。这沈秀才可比那陆秀才考得好,人还年轻,那这些有钱的老爷们出手不得更大方。
想到这里,村人心里有些泛酸。昨日还一同在田间劳作的族人,今日就成了高不可攀的贵人。
沈家这几天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全是来送贺礼的人。沈知淳夫妻俩不堪其扰,已经躲出去了,在茶水铺子里整日呆着,不到日头西下不回来。用李玉香的话来说:“弟妹,和这些人说话忒累人。这些东西我也分不出好坏,你在家,帮着二郎应酬,铺子里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林芷和沈知衍这会儿也是头大,他们之前也听说过陆秀才当时考中后的盛况,也商量过如何应对。总结下来就是随大流,别人都收,就你不收,那不对。可这些东西烫手,对那十分贵重的,决不能收,必得守好底线。
对那些大笔的银子、地契和房契直接婉拒就是。可这里头的素娟、软罗、散花绫可不少,林芷还瞧见了一匹大红缠枝芍药妆花段和一匹藏青流水鱼跃纹妆花缎。那些料子堆在一处,生生这间农家小院衬得富丽堂皇。阳光下晕出来的光圈闪的林芷眼睛疼,脑子也疼。
这些送礼的人家,把沈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拿走,通通拿走,这些东西可不能进了她家的门。今日进的是财,明日进的可不知道是什么麻烦事。一场拉锯战在沈家小院里展开,你来我往推拒好几回,才把这些人客客气气请出门。
后头几天,来送礼的人就知趣多了,换成了细布绢花、笔墨纸砚和糕饼糖茶。这些东西沈家收下了,正房的堂屋里被堆得没处下脚。林芷一边读礼单,一边儿把里头放不住的糕点蜜饯都拿出来,重新整理一二好让沈知衍拿去送人。
“城东永安巷王茂友,糕点十盒、酒十坛……”林芷停下,她想起这人是谁了。不就是赖二偷偷来报信时,说的那个指使贼子来沈家偷盗的王姓富户吗?
抬眼看了看沈知衍,果然看见他微微点头。
“二郎,我瞧瞧这王老爷送了什么金贵东西。”
沈知衍已经挑开盒子上头扎的红绸:“在外头,可不能这样称呼。只有考上举人,能够出仕,才算得官身,外头人才能尊称一声‘老爷’。”
林芷的眼神落在点心匣子里,蝴蝶酥上头那层白糖霜明晃晃地扎人眼:“我知道,不过躲在家里头说几句罢了。瞧瞧,这王富户好大的手笔,这扎盒子的红绸也不便宜。怎么了?做贼心虚了?”
都说穷酸秀才,穷酸秀才。林芷还记得前世有名的范某,没中举前被屠户岳父嫌弃,中了举后才一朝翻身。怎么沈知衍才中秀才,这送礼的架势有点超出她的预料。
“沈秀才可在家,快出来迎客。衙门来人了!”来人将沈家的木门拍的啪啪作响,生怕里头的人听不见,怠慢了官差。
沈知衍虽疑惑,但还是快步走了出去。门外确实是两位官差,瞧见他拱手客气道:“沈秀才,县太爷唤您后日去府衙一趟。”
“劳烦二位跑一趟。”沈知衍借着袖口遮掩递过去一串钱,“不知县令大人唤学生所为何事?”
报信的官差掂了掂重量,满意一笑:“好事儿。沈秀才不必忧心,县太爷公务繁忙,每日巳时一刻会歇息一盏茶的时间,您可别去晚了。”
“多谢,二位若是不嫌弃,还请入内喝盏茶歇歇脚。”
官差一摆手:“不用费心了。咱们还得跑好几家,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