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知衍心头一动,看来县令大人所唤不止他一人,此次所有考中的秀才应该都收到了县令大人的传唤。
跑腿的官差一个翻身上马离去,只余尘土飞扬,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着急。
站在一旁的村人见官差走了才大口喘气:“嘿,还是秀才公有面子。我头一回见这些官爷脸上有笑影儿。”
“多谢山叔,这包点心给家里小孩儿甜甜嘴。”
汉子搓搓手并不推拒:“谢秀才公,脱你的福,让家里人也尝尝这富贵人家的好东西。”
沈家不是小气的人,可也不是冤大头。他家和沈家关系远了,两家之间并未走礼。今日在田里遥遥看见两匹快马和上头骑马的官爷,他就知道这是去沈家的,抢在众人前头为官差带路。瞧,这不就是谢礼。
屋里的林芷翘首以盼,她有预感,这次来的官差,会解答她的疑惑。
果然,待沈知衍进来与她说,县令今年唤他们新中秀才,而往年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看来咱们这一任的父母官是个有心人。”林芷摸着王富户的礼单,“咱们是受了县令大人的庇护。”
她眼神一撇沈知衍:“当然了,功劳最最大的还是咱们格外争气的沈廪生。”
把他当兰姐儿哄啊?沈知衍压住翘起的嘴角:“好了,快理单子。”
至于屋内来帮忙的沈知薇,她已经很久不出声儿了,乖乖低头,不去看哥哥嫂子。
林芷猜得没错,清河县这一任县令姓卢,确实是个有心人。清河县在整个南阳府虽排不上号,可也是有山有水有良田。好好治理,三年后的考评得个一等的称职,家中再运作一番,那就是往上走的青云路。
正逢秋税,卢县令带着县丞、主簿和一干小吏忙碌许久。确保今年的秋税都收齐了,安安生生上交给府尹大人入了仓,瞧见盖了章的公文之后,卢县令这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忙完了赋税,他才有心思泡一盏清茶瞅瞅今年的红榜。今年没有乡试,只有院试。
这一看,今年清河县内居然有六名学子中了秀才,且里头还有一个廪生。再看看此人年纪,将将年满二十。好啊!送上门的教化之功。
不过半日,沈家的情况就摆在了县令大人的案上。寡母拉扯大的农门之子,卢县令又瞧了瞧沈知衍院试的文章,一时起了爱才之心,这才决定召来今年的秀才们勉励一番。
典史在一旁看得心中一跳,下衙后当即打发心腹去王富户家中好一番警告。这王富户的妹子生得好,得此美妾他心中甚是得意。既爱她的年轻貌美,又正是新鲜的时候,他对王富户借着他的名头敛财就放纵了几分。
可要是王家行事张狂波及了他一星半点,那是万万不能!
王茂友被典史的管家指着好一顿骂,脸涨得通红,面皮子都绷紧了。自他妹子进了典史家的大门,他从来没被人这样下脸。管家一走,新得的那套茶盏便碎了一地。
先前失手他并不在意,多来几次就是了。一辈子面朝黄土的农家人能有什么手段?他就不信他们次次都能防得住。沈家一屋子的妇人,老弱一堆,就算次次都失手,那一屋子的女人就没人被吓病?
就说沈家小子的老娘,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她要是病了,沈家为她治病就得被拖死,到时候再上门拿银子买秘方,他就不信沈家人不听从。
之前那沈家公开的方子王茂友已经找人试过了,可要是想让凉糕凉茶与沈家铺子里的一个味儿,这里头的花费可海了去。就沈家那定价,他们挣个屁的钱!
沈家手里一定还有秘方,说不得,还是能低价制糖的秘方!要是有了这个方子,他王家,那就是躺在金山银山上,几辈子不愁吃穿。若是运作得当,改头换面不是没可能!
王茂友的一腔热血被典史管家浇了个透心凉。可他不甘心,这可是到手的通天路。再好好想想,谋划一番,定能成事。
九月十八一大早,沈知衍便穿着林芷之前为他缝制的襕衫,将头发束好,戴上儒巾,借用林芷的梳妆铜镜照了照,确保自个儿没失了读书人的礼节才准备出门。
他在家多穿短打,林芷少有看他如此打扮。眯着眼睛像个女流氓似的从头打量到脚:“沈秀才今日格外俊秀,哎呀呀,我手艺其实很不错嘛!”
“嗯,今日你去拜访催绣娘时,记得把这话说给她听听。”
第29章 他们欺负人
沈知衍被仆役引至侧偏厅的时候,里边已有三人等候在内。他一眼就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与他互结的王庐。
四人相互见礼之后也并不多言,沈知衍坐在王庐边上,低声道:“王兄来得好早。”
“我家离县里远,天不亮就出发了,就怕误事。”王庐压低声音回答。
县衙内不是叙旧的地方,两人低声道交谈几句便止住话头。仆役垂手站在角落,偏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如此安静的环境下,身旁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便愈发明显。
沈知衍微微偏头,见王庐抓着衣摆的手指节泛白,嘴唇紧抿,眼中露出几分焦躁犹豫,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目光落在茶盏上,沈知衍想了想招手唤来角落的仆役。
“贪了县令大人几口好茶,这会儿便有些内急。”沈知衍抬手塞过去几个铜子,“劳烦小哥带个路,要不见了大人岂不失礼。诸位贤兄可要同去?”
另两人摆手拒绝了,其中一人眼中更是露出几分轻视之色。只有王庐面带窘迫道:“我与沈兄同去。”
俩人并肩而走,王庐低声道谢。他是个聪明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差。他自然知道沈知衍是在为他解决难题,沈知衍刚进门,茶水不过略沾沾唇,哪里需要特意出门如厕。
只有他,手头困难没有打点。来得最早不说,一大早出门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在偏厅实在没忍住多饮了两盏热茶才有此困境。
沈知衍微微摇头,示意王庐无须多言。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年少时的几分热心肠也在幼年丧父后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深藏于心底。他只是觉得,能体谅家中供养不易且能不以家寒为耻的王庐值得结交。
待二人回来以后,偏厅里又添了新面孔,六人齐聚,桃源县内今年新晋的六名秀才就全部到齐了。众人又是一番见礼问候,这才发现,沈知衍不单是这六人里年龄最小的,且还是唯一的廪生。
片刻之后,便有仆役引六人去正厅拜见县令大人。
“学生拜见大人。”六人拱手作揖很是恭敬。见官不跪是秀才的特权之一,但真见了官更得恭谨守礼。
“不必多礼,今日唤你们前来不过言语几句罢了。尔等中了秀才便可入县学,读书之人,当知学海无涯,须勤学不缀,方能不负此生。望尔等博观约取,努力进学,才能厚积而薄发。他日若是金榜题名,或是著书立说,或是治理一方,方不负十年寒窗苦。”
“谨遵大人教诲,学生必不负大人苦心。”
“嗯。”卢县令微微颔首,抬手示意管家亲自送上备下的银两,“去吧。管家,送客。”
六人行礼后便跟着知县管家退出正厅。大管家引着众人走抄手游廊从仪门离开。靠近沈知衍身边时笑道:“听闻沈秀才家中经营的茶水铺有甜凉茶卖?”
沈知衍听见大管家口中的‘甜’字眉头一跳,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才回道:“确有此事。说来惭愧,学生家贫,全赖家妻得仙去的岳母教导,习得一手制茶的本事,又得兄嫂帮扶,学生这才有机会继续读书。也才有今日得见县令大人之福,听得大人的勖学之语。”
“沈秀才娶得贤妻,兄弟和睦,是有福之人啊。”
“学生也觉得,有此贤妻是人生大幸。家妻幼时居于南方,心灵手巧,寻常的甘草茅根到了她手里就能变作解渴的凉茶,学生也甚是佩服。”
“甘草?不瞒沈秀才,你家那方子我也得了一份儿,天热时喝凉茶倒是不错。”仪门已至,大管家止住话头,对众人拱手,“诸位,一路走好。”
众人回礼告辞,一直到离开府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啊,我还有得县尊大人赠银的一天。嘿,这少不得是托了沈秀才的福呢!”赵秀才打开匣子瞧了一眼,四个五两的银锭摆放整齐。
“赵兄慎言。县令大人重教化又爱民如子,有此慈爱之心,我等才能有幸得见大人,听其教诲。大人待我等如此用心良苦,赵兄言语之间怎可怨怼大人有失偏颇!”沈知衍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何时……”赵秀才突然面色一变,又瞧见其余人纷纷退开几步,一副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脸色更是惨白。
这才刚出府衙,抬头还能瞧见府衙的牌匾和檐下当值的衙役。这姓赵的就失言,其他几人略一拱手便匆匆离去。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是再没有小聚的心思了。
王庐追上沈知衍,两人结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