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听着像领导讲话,但姜山不想恭维:“机会再多,也比不上空降兵!”
姜河默然,他这话该是憋了许久吧?
气氛骤然沉默,姜河也收起笑容。
“不过说实话,姐,你回来也挺好,酒店现在死气沉沉,一点新鲜劲儿都没有,你这一回来,管理层那七八个派别有得闹了。”
“这么夸张吗?”姜河笑得勉强。
但确实,有人的地方,总会站队,哪怕单打独斗,也可自成一派。
“那你是哪个派的?还是和我一个派?”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姜山只当是玩笑,耸耸肩回:“不一定哦,我这人最讲实际,就看谁给我的好处多喽!”
姜河爷爷曾是昆仑大酒店的后勤经理,赶上改制就入了股,由于懂管理,人脉广,很快在几轮股权变动后成为最大股东,儿子姜守国又勤恳能干,在他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直到把酒店完全变成家族企业。
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企业家做事情普遍保守,对待股权融资或上市态度谨慎,家长制作风典型。
就像姜河爷爷,快八十了还经常过问酒店经营状况。
这些年经营不善他是清楚的,所以一直想找个靠谱的接班人。
爷爷也不是完全重男轻女,而是觉得姜河既然不喜欢酒店,也不会把酒店经营好。这是两代人的心血,爷爷要的是稳妥。所以相比之下,姜山比姜河更适合享有继承权。
加上姜守国是个大孝子,老爹的话不敢不听,让闺女回来接班着实冒风险,但总要试试,实在不行,也只能考虑侄子。
毕竟,他也不希望昆仑大酒店改姓。
其实,姜河挺怕去爷爷家,因为每次都和开会一样。
她要稳重坐在沙发转角最边上,那是她的固定位置,要对坐在沙发中间的爷爷汇报下这段期间在工作、学习和生活上的情况,再与爷爷谈论下最近的国家大事。
奶奶会泡一壶福建茉莉龙珠,坐在爷爷旁边微笑观摩。
家里的古树普洱、大红袍,姜河从来喝不上,那是留给姜山的。
爷爷常用的话术有:“你从辩证法的角度谈一谈。”“你们学哲学的一定要注意,要理论联系实际,两手抓,找规律,抓重点,尤其要抓反复、反复抓,只有反反复复抓反复,才能让反反复复不反复……”
爷爷说了一通,却丝毫不提姜河回家接班的事。
看样子,老人家还是心有顾虑,更属意姜山。
奶奶催促姜河赶紧找个男朋友,先把对象谈成,“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好找了,咱这小地方比不上大城市,结婚生娃都要提早。”
等到了姥姥姥爷家就是另外一种氛围。
姜河由姥姥姥爷带大,和二老感情很深。姥姥知道今天是她生日,非要给她下面条,姜河不让,拉着姥姥的手,坐二老中间说话。
二老提起姜河辞职的事就心酸,说好好的工作,有编制有户口,怎能说辞就辞呢?老姜家独断专横,也不问问我们汪汪愿不愿意!经营酒店多累心啊!三天两头出事,女孩子家家的哪里受得了?
从姥姥家出来,姜河长长松口气。
她开着车,漫无目的行驶在主干道,早上的日头不高,空气微凉,街道还弥漫着各种早点的烟火气。
她想起自己上高中时常去的一家早餐店,于是调转方向去觅食。
中间路过登海最大的主广场,广场边有一些抽象雕塑,而矗立在最中央的,是两排二十面高高挺立、迎风招展的旗帜。
这些旗帜按照从里到外、以右为尊、左右交替的顺序排布,和政界开会的座位次序一致,分别代表着本年度登海市民营企业纳税前二十名。
姜河只瞥了一眼,便能默出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宏达海港集团、东海制药、傅华时代轴承集团、荣耀橡胶、滕氏实业、扬帆船舶、耀辉连锁超市有限公司……
就像是不同家族的家徽,向世人昭示家族信念和雄厚实力。
但本质上,也诉说着一个中国民营企业崛起的时代。
所谓“富不过三代”,改革开放才四十多年的光景,却给民营企业带来巨大发展红利。
能在某一领域做大做强的民企着实不易,因为现实牵制实在太多,搞垄断往往葬送自身,若领导班子在政治上出问题,整个企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这二十面旗帜几乎年年更新,甚至有的企业昙花一现后,便消失了踪影。
曾经,昆仑大酒店的旗帜也位列其中,并且是前几名,慢慢的,变成后几名,最后被踢出局。
为什么一个酒店会有如此丰厚的纳税?又为什么会没落?
其实,以前的登海不是网红旅游城市,当然,那时也没有“网红”这个叫法。
登海靠山面海,与日韩隔海相望,是北方地区领导开会休养、外经贸往来的主要目的地。
正是这样的城市职能,催化了大大小小的公家“招待所”。
改革开放初期,登海政府、各事业单位的招待所是老百姓心中神秘且高不可攀的地方,不是随随便便能住的,需要本单位开介绍信,然后拿着介绍信办理入住。
随着市场化改革,这些公家的招待所也慢慢转变为各种规格的大酒店。
比如登海劳动局下属的招待所改为混合所有制的劳动大厦,集餐饮住宿为一体的四星级酒店。物资局下属的招待所和其他单位小招待所合并,改制后成为国际温泉大酒店,主打旅游休闲。
而招待所的员工,也乘着时代东风,吃到改革开放的第一份红利。
从服务员到销售到后勤,但凡干出点成绩的,都能在星级酒店谋得一份领导岗位。
为什么?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非常重要的人脉资源。
这些人和领导秘书、办事员联系紧密,每年的会务费、招待费为酒店运营注入大量资金。加上不定期的国际性商贸洽谈,各种文娱活动、体育赛事,这些才是本地星级酒店的主要收入。
昆仑大酒店十几年前风光正盛的时候,各种会议、活动连轴转,几乎没有空房期。
随着公款吃喝的整治,快捷酒店的崛起,行业间资源互抢,像昆仑这种管理落后的老酒店搭不上时代快车,很快在竞争中败下阵去。
很遗憾,姜河是这一过程的见证者,也见证了父亲姜守国是如何从工商联主席的位置狼狈退下,曾经的合作伙伴纷纷离去,以及滕彧的父亲滕德仁荣升工商联主席。
那仿佛是一场闹剧,毫无缘由地开始,轰轰烈烈地落幕,留给观者无限唏嘘!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场闹剧还有两个年轻的受害者。
虽是联姻,是利益大于感情的交易,但只有当事人深深知道,他们彼此真的相爱了,而且爱了很多年。
闹剧开始的那一年,就是他们爱情修成正果的第一年。
往事不堪回首,四年多的光阴,姜河早已学会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让它们如洪水猛兽般泛滥,扰乱她的心。
已近九点,早餐店依旧热闹,多是不慌不忙的闲人族和过来打卡的游客。
装修已经换了更加温馨的颜色,靠墙的是卡座,中间布满圆桌,但点餐顺序没变,所以姜河一进门就感受到亲切。
她先从架子上拿托盘,然后跟着人群一步一步往前挪,就像学校食堂一样,拿餐具、点餐、取餐、结账、找座位。
可回头一看,不管是圆桌还是卡座,都有人了!
正纠结,发现靠墙一卡座处有抹熟悉身影。
可能由于腿长缘故,那人坐下来后,腿还往外屈着,一直伸到过道,显得对面空间狭窄。
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他,姜河犹豫。
恰此时,滕彧也抬了眼,撞上她目光,视线交汇,表情微怔。
恍如隔了一个时空,明明昨天才见面,才争吵,还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中上演旧情人断舍离大戏,可姜河就是固执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等着他,磨着他——作出选择。
那感觉就像在等某路公交车时,虽然忐忑,虽然着急,却依旧固执地相信,不管暴雨倾盆还是大雪纷飞,只要你等在站台,它就一定会来接你。
几步之遥的对峙,四年之久的感应。
滕彧低了头,端起托盘,很自然地,往里面靠窗位置挪了挪。
姜河知趣地过来。
第10章 有些人你对她好没有用
“早,滕彧。我可以坐这吗?”姜河端着托盘问。
滕彧一个人占了个四人桌,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姜河笑笑,是自己明知故问。
她放下托盘,在靠过道位置坐下,见他没理会,便也不去热脸贴冷屁股,兀自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擦手,用干净的手去剥煮鸡蛋。
她剥鸡蛋和别人不同,不是从圆头或尖头磕出小坑,而是先横躺着一滚,压出裂痕,然后从中间剥。
她这习惯滕彧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