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更何况,她居然说我是什么公主。普天之下,豆腐店的女儿可以很多,这公主,可是不多的。什么殿下,当真是笑话。
  明明同我差不多年纪,至多大上两三岁,但是她却偏偏自称是我的姑姑。
  想来想去,一时头大如斗。看着司函远去的背影,我捏握的手指,最终还是松开了。
  十四在我耳边道:殿下,请随我来。
  我好歹忍住心中杂七杂八的想法,一声不吭地随着十四穿过几道半月拱门,拐入一处偏院,走进一间摆设典雅清幽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桌椅,俱是上好的木料,寒冬日里,中央地上铺了柔软华美的地毯,给人一种温暖之感。
  换好便靴,十四领着我走到屏风后面,那里已然备好了洗浴的物事,浴桶内里,热气袅袅,不消说,定是司函嘱咐其他仆从安排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十四。
  十四亦是木然地看着我,眼里没什么神色变化:殿下,这是您的房间,请让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忙道:不用你伺候了,我有手有脚,自个来就成。
  十四重复道:请让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被她那空洞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都冒将出来,连连道: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了。
  请让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好罢,你们硬要将我当做什么劳什子殿下,那便让你们如愿。反正我好歹幼年在皇宫里待过一阵,虽是挂着虚名,这公主殿下的架势,倒是还能学个十足十的。
  我咳嗽一声,冷眸睨着十四:你听谁差使?
  十四答道:司函大人和殿下您。
  那便是。我现在就命令你,走出去,将门带上,我自个来沐浴就成。
  十四道:是,殿下。言罢,躬身退了出去。
  我舒了一口气。
  我这哪是来看病。分明就是来要命。
  明明是十六岁左右的青涩少女,偏生要整成这副老成木然的模样,仿佛无悲无喜,和人偶似的,当真是可惜了。
  姑姑,啊不,司函她平素到底是怎么训练这一大批影卫的。只是稍加想象那些画面,我心底便哆嗦了一下。
  飞快脱了衣衫,抬腿进了浴桶,浴桶旁搁着一张类似金香木做的圆凳,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套干净新衣,银白色,看上去亦是简约而不失华贵。
  我闭上眼,一面默默洗浴,一面开始盘算今后之路。
  不管这宅院里的人如何奇怪,我始终都只要记得,此番我唯一目的,便是要和洛神一起将身上的顽疾祛除。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便算是事成了。
  纵然司函她们总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甚至尊我为什么公主殿下,我也只需要安静听着,由着她们折腾便好。这样我没什么损失,她们也没什么坏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高兴,如此一来,可谓两全。
  不过司函说的,我虽然不去全盘相信,但还是可以选择听取一些,以作参考。毕竟这么多年来,司函她是第一个能如此直接说出我的身份和名字的人,空穴不来风,她这么说,应是有她自认的道理,我权且听着,记在心里,等到日后摸清之后,再做思量判断,这样也不会变得自我盲目。
  第216章 凄凄切切意
  想通这些之后,我心情好了许多,洗浴过后,周身温暖舒适,换上一旁新衣,外衫袖口滚了精致的绣线花纹,衣襟口则紧了狐裘的毛领,并且大小尺寸居然十分贴合我的身材,分明量身定做。
  我不得不感叹,这司函的安排实在太严密了,严密到可怕。转念又想到过来青萱的路上,有一次衣上不小心沾了脏污,无法洗净,只得去成衣店补置新衣,我曾量过尺寸,当时洛神,雨霖婞,花惜颜俱都在场,定也是花惜颜将这细节告诉司函的。
  虽说连如斯私密的细节都被人窥视,再转告给别人,这种感觉搁在谁身上,都会不大舒服。但是花惜颜是司函的徒儿,受司函之命顾看我,这么说来,却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了,花惜颜她在做什么,自打领着我和洛神回来,她便一直不见踪影,不晓得在院里何处。
  我在屋里待了一阵,便有另外一个黑衣打扮的少女走进来,向我见过礼,再行收拾屏风后头的洗浴物事。在这之后,十四再带我去偏厅,司函果真在那等着我,一同用晚饭。
  方才想通许多,我看司函的脸色,亦是柔和些了。司函倒是有些意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笑道:瑾儿,你心情很好?
  我回她一笑:还算好。
  司函眼睛盯着我,道:你这般乖巧配合,也不发脾气,也不朝我打听问询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并不是正常之举。你在盘算些什么?
  没什么。我抬抬眼皮,佯装镇定,同时换个话题道:姑姑,你当真会治好我么?
  司函笑道:自然。这世上除了死人,其他的,我都能医。
  我大喜:那你能治好洛神么?
  司函只是冷笑:我说过,除了死人,我都能医。但是我只是能医,并不代表我想医。
  我心知这话题进行不下去,便只是低头吃菜。司函似看穿我心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柔声细语地同我另外说了一些话,大抵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没什么能解答我疑惑的实质细节,我便只是含糊听着。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我如获大赦般回到住处,对着烛影,看着空荡荡的陌生房间,突然觉得十分孤单。
  谁也不在我身边,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洛神,她在做什么?
  正低头想着,门被推开,十四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
  她将包袱搁在桌上,对我道:殿下,这是您的东西罢,白日里随您来的那个姑娘带过来的。
  我一下子清醒起来,紧张地打开包袱,道:给你包袱的人呢?
  走了。
  走走了?我跳起来,立刻就想冲出去,却被十四一把拦住。
  十四道:殿下,她已走远,您追不上。司函大人吩咐过,您晚间不得出门。
  我压下怒火,静了半响,道:她她有没有说什么话?我是说,她有什么话要你转告我的么?或者她对你说了什么话?她她说什么了?
  十四面无表情道:殿下,她没有说一个字。
  洛神。
  没说一个字。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下去罢,这里不用你看着了。
  是,殿下。
  门被带上,屋子里十分寂静。
  我睁开眼睛,哆嗦着去拆解包袱。包袱被打开,里面另有一个布包,里头俱是我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一层一层,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随着布包一同放置的,还有我以往为作消遣而买的那卷话本子,平素我拿着话本子看时,便喜欢靠在洛神身上,她身子柔软,我这般靠着她看书,总也会昏昏欲睡。
  洛神也同我一起看书,大抵是记载晦涩风水一类的古书,安静非常,见我将睡未睡,便会笑着说:这般无聊的书,瞧着都能睡着,有甚好看的。
  我索性躺在她大腿上,仰看着她的长睫毛,懒洋洋地答她:也不算无聊,都看下去了,也只是想晓得一个结局。
  她道:什么结局,不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么?酸得很,一猜就中。
  这卷话本子你又没看过,可莫要乱猜结局。我们来打个赌,若是你猜错了,你就要认罚。
  好。罚什么?
  罚那什么。
  哪什么?
  就就那什么呀。
  哦,原来是那什么。不等那结局揭晓,我只当自个猜错了,现下就可先认罚。
  等等你这坏心眼的你,你手往哪搁?!
  哔剥一声,红烛爆出一声轻响,扰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接着去翻看包袱里其他物事。
  一串纸袋封好的糖葫芦,晶莹剔透。
  一个锦丝小袋,我拿起来掂了掂,拆开来看,发现里头放着半枚红鲤玉佩。我之前那半枚玉佩原是洛神赠我的信物,但是在墨银谷的古墓下遭遇雪豹,那半枚玉便碎了,缺失一块残片,根本无从修补。
  我拿起袋子里这半块红鲤玉佩放在眼前端详,玉色红光流动,没有修补痕迹,正是洛神身上那枚。
  对着火光,那红鲤的腹部,刻着一个娟秀小字:师。
  我将这半枚刻着我姓氏的红鲤玉佩,摊在手心,定定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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