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 第26节
处理完自己的伤口,待小腿缓过劲儿来,清枝仰面又倒在地上。
她一点儿都不愿动弹,眼皮重重的,没多久便再也支不起来,直接睡了过去。
这时,徐闻铮却双手撑地,缓缓坐起身来。
他暗忖,必须尽快找条下山的路。
眼下无水无粮,山顶的夜风冷得刺骨,他们却连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
待到明天白日,又得直面烈日的暴晒。
这般境地,他们撑不了多久。
不过片刻,刚放晴的天空眼看又阴沉了,乌云滚滚,朝这边飘来,似乎下一瞬就要大雨倾盆。
来时攀爬的那面山壁下面,此刻已完全被泥浆覆盖,更别提随时可能爆发的二次山洪。
所以他们不能原路下山。
突然,大雨骤降。
没多久,整个山间都裹上了一层雾气。
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清枝的脸上。
她撑起身子,见徐闻铮正踉跄着朝背阴处的崖边挪去,外衣已被雨点子彻底打透。
徐闻铮朝山下看去,这一侧同样是光秃秃的峭壁,但坡度稍缓,比起洪水肆虐的阳面,总算多了分生机。
只是眼下云雾沉在山底,看不清地面的状况。
他见清枝朝自己走来,指着山坡说道,“我们朝这里下。”
声音沙哑却坚定。
清枝走到徐闻铮身边,低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侧虽不如上来的那面陡峭,但也算不上平缓。
清枝声音发颤:“这……怎么下?”
徐闻铮言简意赅,“赌一把,滑下去。”
他在心中盘算过,这斜坡虽然陡峭,岩面却意外地平整光滑,若将身体紧贴着山壁,控制好下坠的速度,或许能够安然地滑至山脚。
“贴紧我。”
徐闻铮抱住清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贴着崖壁滑了下去。
起初一切顺利,只是偶尔会有一两颗碎石粒磨到徐闻铮的背部。
雨滴砸在光滑的石壁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
这既减少了下滑时的阻力,又能缓解徐闻铮后背摩擦山壁时产生的灼痛感。
没曾想,下滑途中,雾气里突然现出一块突出的岩块。
徐闻铮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屈膝想要刹住冲势,惯性却带着他继续往前。
千钧一发之际,他双臂发力将清枝往岩块上一推,自己则向前倾倒。
清枝的后背撞上岩壁的瞬间,她猛地上前,伸手环住徐闻铮的腋下。
因为支撑不住,她随即跪在岩块上,最后又变成趴在上面。
此时的雨越下越大,清枝的手臂开始脱力。
她紧贴着崖壁凸起的石块上,一小半截身子已经露在了外面。
即使这样,她依旧双手紧紧扣在徐闻铮的胸上,咬牙坚持着,恨不得将手臂横插进徐闻铮的胸口。
此时,山风骤然转烈,雨点子狠狠砸在两人的身上。
清枝的手臂剧烈颤抖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灰色。
“松手!”
徐闻铮的低吼声混着风雨传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只是狠狠摇头。
无论她如何拼尽全力,徐闻铮的身体依旧缓缓地向下滑落。
她害怕地哭出声来,紧咬的牙关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此时雨骤风疾,下方雾气翻涌,根本看不清究竟还有多深才能见底。
清枝不敢赌。
就在徐闻铮快要滑落之际,她猛地低头,一口咬住他后背的衣襟。牙齿突然承受巨力,开始震颤,如同绝望的兽类死死咬住最后的生机。
徐闻铮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僵持只会让两人一同跌落崖底。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他全身。
“清枝松口!”
他声音发颤,几乎被暴雨声淹没。
背后依然沉默,那死死咬住的力道,分明在颤抖,却固执得令人心惊。
徐闻铮闭眼,喉结滚动,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像你这样没用的丫头,若在徐府,连我院子的台阶都不配踏进一步。”
他忽然低笑一声,混着雨声显得格外刺耳。
“知道我屋里伺候的有多少人吗?多到我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全。”
“更何况你这般不识礼数、不通文墨,连最简单的琴谱都看不懂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如刀,“除了那点厨艺,你还有什么?”
话音刚落,一颗滚烫的水珠突然砸在他后颈上,顺着脊梁蜿蜒而下,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忽地感觉胸口的某处似要裂开一般,手指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
……
雨停了。
徐闻铮能清晰感觉到咬住自己衣襟的力道在剧烈颤抖,但依旧死死地咬着。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对我而言,是随时都能扔下的阿猫阿狗。”
此话一出,徐闻铮的泪也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那些刻意伪装的冷漠再也维持不住。
“真是个傻子!”
“我平生最见不得……傻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时间仿佛凝滞,直到甜腥的铁锈味钻入鼻腔。
是清枝的血。
他胸口的某处在此刻被彻底撕开,活生生的,顿时鲜血淋漓。
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每一次呼吸,锋利的痛感从胸腔一路割到喉间。
那颗向来骄傲的头颅终于低垂下来,咬着唇,最后的倔强便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
清枝已分不清她坚持了多久。
时间仿佛被拉成细丝,每一息都长得难熬。
汗水浸透衣衫,咸涩味混着唇齿间的血腥气,萦绕在她鼻尖。
她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忽明忽暗,唯有咬住衣襟的牙齿还死死扣着,像是生了根一般。
“清枝!”
大哥的声音?
那喊声像是隔了千山万水,飘飘渺渺地钻进她耳中。
真是大哥的声音?
她不确定。
也许是自己神志不清,开始编织幻觉了。
她的视线渐渐被白雾吞噬,眼前只剩茫茫一片。
可那飘渺的呼唤声,却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簇萤火,在她绝望的心头颤巍巍地摇曳着,燃起一星微弱的希望。
“清枝,松嘴。”
她感觉到有人在拍打她的脸颊,手指强硬地想要撬开她咬紧的牙关。
她试着轻轻松开了嘴,一股铁锈味的液体从嘴角溢出,顺着嘴角流下。
不是幻觉。
他们真的,活下来了。
……
张钺今早去周围探查,不曾想掉进了一处猎人设下的陷阱里,陷阱内湿滑不堪,出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回到他们的落脚点,才发现山溪突发山洪,又遇上下雨,山里雾气弥漫,目力所及不过十步之距,只能尝试着在周边寻找他们的踪迹。
直到雨停,太阳露出了头。
他在这处山脚发现了清枝的包袱,猛一抬头,便看见二人挂在山壁上。
万幸那凸出的岩台离地面不过两丈余高。
张钺踩着山体天然的凹槽与石棱,如猿猴般敏捷地攀援而上,小心翼翼地将二人解救下来。
清枝此时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嘴角的血止不住地流着。
徐闻铮将她狠狠按进胸膛,喉间滚出一声近乎野兽哀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