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刑名扬虽不知来者何人,但依旧告别了大户,叫客来见。少顷一人步入堂中,此人面目硬朗,身高膀宽,可见是个好汉,他也如家人所说,怀里果然抱着个孩子。
那人见过刑通判,俯身施礼,“小人姓李名俊,乃是江州本土人,飘零半生,曾到孟州牢城营做一押牢节级,后实在思念故乡,又想返回江南。路过扬州府,得遇府尹蓝大人,引为至交。今扬州危急,府尹托孤,故某携其幼子到江州来拜康大人,却没想康大人拒不见来客。小人素来听闻刑大人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故来拜访,还望大人引见!”
邢名扬这才知道面前的人是何人,又看向这看着只一两岁的小孩,“这就是蓝贤弟家衙内?我当时府中公事繁忙,得知他喜得爱子,只送些表里过去,并未拜访,如今过去一载,一见已是个小英才了!”
李俊连忙把手中孩儿送到刑通判面前。
刑通判见孩子烂漫天真,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何事,一副可爱样子。他悄悄问李俊道:“可知蓝贤弟如今怎么样了?”
李俊满面悲痛,说了扬州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蓝大人誓死守城,只为了皇帝能够安然离开,扬州城破,那群胡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后来听传言所说……大人已经身死了。”
邢名扬顿觉悲从中来,心痛欲绝,放声大哭,李俊起先还想劝慰,到最后也跟着哭起来,“我与几个兄弟皆被知府所救,尚未来得及报恩,如今恩人已不在,我实在是不忠不义之人!”
两人哭声引得夹在他俩中间的蓝小衙内也哭了起来,堂中三人齐哭,过了好一阵刑通判才止了眼泪。
刑通判见面前义士形容憔悴,便把小衙内抱起,叫自家家人给这小孩做些吃食,再哄他休息。
自己则问起义士扬州之事,李俊讲了他自扬州入长江之后,一路往西走,没过两天就听闻扬州城破,这一路上的艰辛险阻。
如今总算到了这江州故乡,李俊心痛万分,“蓝知府为人中正和善,扬州百姓皆称赞,知府实不该遭此大祸!”
刑名扬听了这义士详细讲述沿路流民逃难之景,真感大难临头。
李俊说了沿途种种之后,又问通判大人:“我来时听闻百姓有传皇帝欲到江州,此事是真是假?府尹康大人如何说?”
刑名扬沉默一瞬便如实回答,“皇帝正往江州赶来,康大人要开城门放皇帝进城。”
李俊惊骇万分,“万不能开城门!金军残暴,都是没有人性的畜牲!他们一旦得知皇帝在我江州城中,怕是江州要承受比扬州还要大的怒火,到时一城的父老乡亲该如何是好?”
刑大人却沉默不语。
李俊顿时有些慌张,又问道:“康大人可是心意已决?”
刑名扬点了点头。
李俊立时起身,不顾劝阻走到偏院之中,抱起小衙内,“并非信不过大人,只是某实不敢负蓝府尹所托,前日托孤,让我务必保住幼子性命,如今江州危矣,我待另寻他处!”
刑名扬哪里能让他走?上去拉扯,“义士这是作甚?我与蓝贤弟素来交好,如今他家衙内到我府上,岂能就叫义士这样离开?康大人虽一力主张让皇帝进城,可城中百姓皆不愿,这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李俊被他拉住,站在原地沉思良久,然后说道:“我之前半辈子,心中所愿乃回到江州,如今重归故土,却不能保一地平安,想到从前还自认为好汉,实在惭愧……”他看向邢通判,“小衙内是恩人托付于我,我已是无勇之人,如今如何还能无信?大人珍重,李某告辞。”
说着抱紧怀里小孩转身欲走,刑名扬苦苦相拦,恰在此时,有衙役前来通报,“通判大人,康大人招府中官吏问话。”
刑名扬赶紧说道,“此事未必不能转圜,义士何必先走?且在府上等我归来,莫说义士行途劳累,这小衙内也得歇歇脚呀!”
李俊听了此话,又看看怀里小孩,这才勉强留下,“我等通判归来。”
*
江州府议事厅内,文武官吏窃窃私语,见到刑通判来了,一路走坐到府尹下手就坐,这才止住话头。
康元统说道:“如今御驾将至,可金军也在逼近,诸位有何法镇守江州?”
兵马都监胡成上前请令,“金军杀我大宋百姓,着实可恶至极!如今他敢来我江州地带撒野,摆明了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莫将愿率领三千人马驻守江边,驱逐金军!”
府里文书官紧忙劝道:“胡都监莫要冲动行事,金军此时也并没到江东之内,只要他不到江州府,按理来说,都不算是在咱们的地界上撒野……”
金军说白了捉的是那皇帝,与他们江州人何干?这些个想要恭迎圣上的,无非都是府尹都监之流,这些大官们家乡不在此,倒是一身轻松,出卖乡土不心疼,只为了给自己赚爵禄。可苦了这众位江州府吏员,他们可是世世代代都扎根在江州,不能没了这片地呀!
皇帝是谁有什么要紧?管他上头的人是哪个,他们照样做江州小吏!可若是金军来此,叫这江州百姓如何活命?
是以堂中吏员百般劝阻。
孔主簿却不似寻常小吏那般胆小,满心想着圣驾到此,他们这些护卫有功之人怎样也能做个天子近臣,因此心中十分期盼皇帝到来,捋捋胡须说道:“话也并非如此说,金军起初在扬州作乱,如今顺流而上,追杀宗室,谁又能知他是否会对我们江州不利?不可不防。”
屋内乱哄哄吵成一团,堂上主官要保卫江州之策,吏员们却十分不愿皇帝到江州来,直说不放皇帝进城便是万全之策。
刑名扬又想到白日里李义士与他所说的路途之中流民上万,和蓝贤弟身死之事,一时只觉心中急躁,开口说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康元统却说道:“大人白日与本府所说之话,便不要再说与堂中人听了。”
刑名扬康大人拱了拱手,而后开口道:“大名守兵几人?扬州守兵几人?我江州又有多少守兵?开城门放皇帝入城,必遭金军屠戮!”
康元统顿时瞪圆了眼睛看他,刑通判赶在康大人开口之前又赶紧说道:“若说能与金军抗衡者,整个大宋只找出两位来,一位是那燕山王董平,另一位就是苏州府潘邓。董平在北地且不必说他,诸位岂不知潘公有割据之心?我江州又属江东路,按理来说该收入此人麾下,如此何不派人到苏州府传话,叫潘公大军庇佑?”
胡成听了他这一番胡言乱语,嗤笑道:“通判大人岂不是叫我等去做乱臣贼子?”
刑名扬说道:“我只知如此可保一地百姓,若众位不愿背负奸佞之名,便叫我刑某去信苏州。我曾在苏州府任一届通判,此任乃是前朝罪臣韩钟况任府尹,当时我被韩府尹诬陷入狱,后幸被潘公所救,因此有数面之缘。诸位但凡若有一丝心力想救江州,便知此为唯一良方,某身为一方官员,自也愿救一方百姓,诸位若说也可,凡事由某一力承担!”
这下堂中众人便不说话了,不管认同与不认同,都看出刑通判真乃仗义之人。
康元统却不能叫刑名扬真去给那反贼写甚么信,安抚刑通判说道:“我江州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白日里通判与我说过,城中大户皆愿守卫江州,既如此,便叫胡都监加紧练兵,以御强敌!”
*
刑通判失魂落魄回到家中,见到李俊和蓝小衙内,这才恍惚又想到二人,“我都糊涂了,近些日子繁乱,越来越不记事……”
李俊问道:“如何?”
刑名扬沉默不语。
李俊便知了,说道:“江州必破,我明日告辞。”
刑名扬却突然说道:“义士既是此间百姓,不想救江州吗?”
李俊说道:“我自幼长在江州,怎会不想救江州父老?只是李俊乃是一无名小卒,又能做何事?只能不顾大义而报我恩公小情了。”
刑名扬说道:“你就算把衙内带走,他日后又可会读书识字,考取功名?真叫他做个田野村夫,又如何对得起蓝贤弟?”
李俊默而不语。
刑名扬说道:“我有一策,即可保江州父老,又可保衙内平安顺遂,只求义士为我做一事。”
李俊抬头看他,“大人但说无妨。”
刑名扬说道:“我今夜写书信一封,只求义士帮我带到苏州府,送到潘大人府上,求他来救江州!”
“啊?”李俊顿时瞠目结舌,要他去见潘邓?
这怎么能行?
第279章 建炎元年腊
李俊顿时发起愁来,他这么多年来没回到江州,可不光是因为近乡情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江东归那潘邓所管,他不敢回来呀!
想当初宋江哥哥受难,江州劫法场之后,他与兄弟众人便离开家乡直奔梁山落草。那潘邓做东平府府尹之时,诏安梁山众,他和自家兄弟童威童猛听宋江哥哥之命狠狠刁难了独自上梁山诏安的潘府尹,不光得罪潘邓,连他身边跟着的那叫郓哥的小兄弟都得罪得不轻。以至于梁山众好汉被招安后,自己和江州兄弟欲就此离去,却在半路被那东平府厢军捉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