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写完之后犹觉不合,划去了比干与箕子,又翻到前页看记者名字,上写“明翰采”。
  这名字倒是看着眼熟,张康说道:“我原来买过从北面运来的刊物,这个记者从前是在《汴京人物志》写文章的。”
  周臣说道:“如此犀利,我还以为是阮棘所作。”
  《汴京人物志》流传天下,阮唐二位记者并肩,阮以犀利闻名,唐以诙谐见著,明记者这些年不温不火,如今一见,也是文风达练,可见此编辑部真乃卧虎藏龙之地。
  二人又对此文章流连许久,待到日落之时,张康在厨下生了火,将拿来的吃食热上,二人饱餐,张康问到:“周兄还怪我带你来考试吗?”
  周臣说道:“贤弟哪里来的话,我何曾怪过你?我若是不想来考,自不考就是了,既来考试,便是想要谋个前程……”
  张康说道:“那贤兄可与伯父说了?”
  周臣吃烧鸡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我……”
  张康便知了,周兄八成是不敢和伯父说此事。
  周臣气道:“明日我便再买一本《江南风尚》,送到他老人家案上,看他做何解!”
  张康连忙相拦,“何必如此?伯父也是爱民如子之人。”
  他叹道:“伯父仁慈,从不苛待百姓,亦或是肆意征敛杂税,不然为何家无余财,在位二十余年不曾升上一升?你若只寄此文,岂不是意在批评,要如何伤他老人家心?不如把伯父接来江宁府一观,伯父看了这江南百姓在潘大人治下是如何安居,再看他这些年来治下百姓,被朝廷如何搜刮,想必自有取舍。”
  周臣听了这话也意识到自己行事不足,他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上次科考答卷,也是因为与父亲共同在任上劝农耕桑,修河治水,整理讼狱,见得多了才腹有诗书。父亲如何辛劳,他是从小得见的,如今因是否来江南一事与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实在不该。遂写信好言相劝,顺便叫父亲来江宁府“陪考”。
  此考试考题多为实事,若是他父亲前来相助,或能考上!
  第270章 文人热议
  《江南风尚》此文一出,在江东一地爆发广泛讨论。一是皇帝抗金身死,太上被俘,随金北狩,此事他们或是头回知晓,实在是天大新闻;二来又有金人挟太上欲割河北之地,河北守将忠义难以两全之下,竟纷纷弃赵家而守国土,此不约而同,不谋而合之举,实在触动了士人心底那根弦。
  皇权再大,大得过天地道理吗?皇帝再专断,面对是非大事,士大夫该舍社稷而苟愚忠吗?这社稷江山,究竟是你皇帝说了算,还是我文人说了算?
  此种种情怀都由《磁雄二州燃烽火》一文勾出,自此一发不可收。
  不少学子似周臣一样作文和之,寄来的信件堆满了苏州府编辑部,江南风尚编辑部不得不在下一期靖康三年四月刊中选了几篇精品文章,刊在其上。
  其中一自号为易安居士的人写道:“余读明记者一文,慨然而叹,不禁掩卷长思。磁雄之将,违君命而守疆土,世或有讥其不忠者,我却不能苟同。《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彼二州之将,宁负抗旨之罪,身临金兵之强危,死生不顾而大义凛然,不使胡马南下,使百姓免于战乱,相比苟安一隅,此非大忠而何?此至忠至诚也!故曰其守将有霸王之姿,其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也!”
  另有京畿陈留太守晁少古千里寄信来此,写长文以明志,“余深夜读明记者之文,夜不能寐,扼腕叹息。今观庙堂之事,更觉胸中块垒难消,故作文以申己志。
  士之忠当以道为衡,以民为本。今观京城士风,如范琼徐秉哲之流,唯上是从,明哲保身,此岂圣贤所望于今士哉?士之立朝,当如魏征之面谏廷争,如范文正之慨然处事,如磁雄之将之守土安民。忠之大者,非在一姓,而在天下万民也!故曰忠君者小,忠国者大,忠道者至矣!”
  而后晁少古又写明了汴京此时情形,“……潘公南归之后,汴京朝官尽散,皇城萧索,我心戚戚焉。士大夫立朝为赵氏一姓乎?为天下万民乎?昔范文正公先忧后乐之语,今竟成绝响耶?而今满朝朱紫,或遁或逃,使神州沉默,此岂士大夫之所为?
  磁雄一介武夫,犹知寸土不可轻弃;庙堂诸公,反视山河如敝履,何其见讽?彼辈武人,未读圣贤书,却明大义所在;而满堂诸公,高谈阔论,临事却畏缩不前,岂非可笑?”
  晁少古越写越气,继而不再文雅,而是火力全开,直接开骂,“……余尝读史,见五代更迭之际,冯道历事四朝,自谓“长乐老”。当时仕林不齿,以为无节,然冯道尚能保民息争,今之诸公,连冯道之能亦无,见潘公南下,恐沾羽翼,夤夜潜逃,徒有其奸也!衮衮诸公,争权如市井之徒,谋私若盗跖之辈,使范、寇诸贤地下有知,当捶胸泣血矣!
  比干剖心,非为纣王,而为大商;屈原沉江,非怀楚王,心怀楚土。今国势危如累卵,正需忠义之士力挽狂澜,奈何冠盖满京华,尽作鸟兽散!武人犹知守土,文人反而先降,此诚千古未有之怪状!可叹太祖以来,优待士人,苛待武夫,呜呼!买椟还珠,终至徒劳,大业倾颓矣!
  鼠目寸光,短见之人!岂不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倘使神州倾覆,纵得一时之权,终成胡人之羊奴耳!愿天下士人共思之!天日昭昭,民心可畏,诸公今日所为,他日史书如铁,自有公论!”
  江宁府街头巷尾几乎人手一本《江南风尚》,江宁府虽离苏州府尚远,但也是南方有名的大府,自有其大方之处,近些年来又经潘大人宣抚一地,学堂增多,百姓识字的也多了,几个人扎堆凑在茶馆里一起看家国大事,议论纷纷。
  “……咱们潘大人都从汴京城回来了,眼见着没有入主的心思,那的当官的咋还都走了?京城没有做官的,叫老百姓咋办?”
  “真是白吃干饭!”
  一旁的周元敬正在喝茶,听了百姓议论,探过身去说道:“叨扰几位……”
  那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他,周元敬说道:“在下初到江宁府,见果然大方之地,老百姓都手不释卷,别处见不到这样的奇景……不知诸位在看什么?可否让老夫一观?”
  那一桌人听了之后,面上有矜持之色,一人说道:“这《江南风尚》是咱们苏州府刊物,就咱江南有,你老人家要是北面来的许没看过。”说着大方的把刊物往那人身边一递。
  周元敬就起身到了邻桌,拿起刊物来看。
  那桌有个汉子抓抓头巾说道:“我几个就是凑到一块瞎看着玩儿,不当真的。”
  “是了是了,我们就是瞎看看,这文章近日以来大家伙都看都谈,你要不买,接不上话。是以我们也买来凑个热闹,实际上写这文章的是个当官的,人家官老爷写的文章,咱们这些人哪里看得懂,就是凑个热闹……”
  这一桌人看着这个向他们搭话的外来人,此人虽打扮得不甚精致,但是细看能看出是个读书人,且说话行事有度,一听就是个官人。是以叫这外来人坐中间,他们几个围着,那汉子这才图穷匕见,接着说道:“……正好我几个凑一块儿,这上面还有许多字不认识,老人家要是认得,讲给我几个听听?”
  周元敬呵呵一笑,左右看看说道:“这有何不可?”遂逐字逐句讲解。
  近一两个月来,这几篇文章可是府中热议之文,许多人都不想落下风头,纷纷买来看。可刊物价不高,买就买了,里面的字却不认得!
  这些会写文章的官人可真是!怎就不似江南风尚编辑部一般,特意照看百姓,在刊上都写些通俗易懂之字呢!
  搞得他们每月买刊物,都以为自己已经识得许多字了,谁成想这回看了这文人写的文章,竟把他们打回原形,实在痛矣……
  周元敬身边人越围越多,都要听读书人讲文章,他见听着众多,自也细细讲起,不光把那书面上写的文章译成口语,讲解意思,还把其中引用典故也讲了。
  “……魏征乃是唐初之臣,以直言敢谏闻名于世,唐太宗即位之初,天下初定,太宗欲建飞阁,劳民伤财,魏征力谏不可,太宗虽然生气,却最终听从魏公之言;又有一次,太宗欲伐高丽,魏征苦苦劝谏,上陈兵祸之害,太宗虽然没有听从,但也没加罪于他……魏公一生上谏二百多次,皆为社稷苍生着想,虽触龙鳞而不惧,真乃忠臣也……”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等名人,从前从未听说过,今日听了这官人一讲,真是大忠臣!
  一人哼道:“太上皇要是像那唐太宗似的,大臣不让他建园子,他就不建了,咱们江宁府能被那朱勔糟蹋成这样!
  此话一出,众人都附和,“就是就是!”
  “还有那庞盛昌!他俩都是那一个茅坑里的臭虫!”
  周元敬听百姓痛斥太上皇,皱一皱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江南苦花石纲久矣,江宁府尤甚,百姓心里面苦,要说两句,就由他们去吧,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上不经天,下不经地,还不叫人说话了不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