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潘邓复又说道:“我如今兵力不足,据守一城,怎能算得上是驱逐鞑虏?只解救这一地,使百姓免遭屠戮,我中原不蒙羞辱而已,待到哪日真能驱逐鞑虏,再喝耆老这杯酒也不迟。”
  众人便知潘邓这是真无意待在汴京称王,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本不少人已板上钉钉此人必是反贼,却没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汴京唾手可得,他却能坚守本心,不动一分一毫,如此心志,难不成此真是天选之人?难道那十字谶言真有其事?
  李娘子有些着急,问道:“大人,大人不在汴京,要去哪?你若是走了,汴京城又该如何是好?”
  潘邓说道:“我之驻地在江南,自是回江南去了。尔等也不必惊慌,我走时定派一队人马驻守此地,保汴京百姓安危。”
  百姓托了阮二将军从中转圜,几个人兴冲冲地去了,转而又蔫蔫地回来了。
  这下子汴京城百姓都炸开了锅,从前他们之中还有人嘀咕潘邓此人狼子野心,现在都只恨这人太老实了!
  管什么君君臣臣,管什么十字谶言,既然是那赵家先行赐死,如今潘大人又活过来了,从前的都该一笔勾销了!到了这汴京城,就别走了!
  可不论汴京城百姓如何不舍,潘邓在汴京城与军民度过一个新年之后,便已经着手收拾准备南归了。只因金军在年后给他送信,信中说不日即将撤离。
  金军着急回撤,一来是因为在外日久,粮草不足,再说马上就到了春耕的时候,他们从汴京往北走,等到了中京,士兵们歇一歇,就该下地种田了。
  二来是阇母带着太上皇北上割两地,遇到抵抗。
  粘罕十分不解,按理来说,若是他金军带着某个宰相亲王,去山西河北两地要求割让,当地守将以听皇令为由,拒不割地,那好歹是忠君之事;可如今太上皇都在他们手里了,阇母让赵佶亲自站在城楼下边喊话,那城中守军怎还会如此固执,就是不肯出城?
  不肯出城不说,还派兵攻打!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河北大部分地区已经被燕山王董平占领,董平自然不会割让自己的土地。
  阇母见太上皇说话毫无用处,自己军队又被燕山军打退,恼羞成怒,不顾军令,抓了赵佶去城前喊话。
  赵佶在城楼下表明身份,让军民别再抵抗,此地无论归谁所有,百姓都会安居乐业。
  得知太上皇在城楼下,董平哪里还能不相见?二人对面,董平喊道:“董某昔日得太上之恩,做了禁军,伴驾左右;后来又受太上看重,迎娶帝姬,镇守一方。太上恩情不敢忘,如今却割据自立,实乃为皇帝所不容,只为保住身家性命,才不得不入如此!如今相见,董无地自容,亦力不从心,城不能让,望陛下谢罪!”
  赵佶看着城楼之上董平身影,说道:“天命如此,非你之过,何来谢罪一说。”
  城门紧闭,阇母没占到一点便宜,又无权处置大宋太上皇,憋了一肚子气,只得给粘罕写信,让他掌握大局。
  *
  汴京城中,金军已分批撤离,潘邓辎重也收拾妥当,他却还有一事未成,乃是进城之时就在寻找师父家人还有师叔,可师母和陈狗儿已在府衙住下,只等和他大军一同南归,师叔却一直没找到。
  想来师叔已经不在汴京城了,不然的话自己在汴京这些时日,早来相寻。只是师叔不在,他生母却还在汴京,如今自己起事,不能连累徐夫人,遂登堂拜见。
  徐大人在朝中任中奉大夫,自汴京混乱,一直闲赋在家,徐夫人见潘大人登门造访,连忙相迎。
  潘邓说明来意,他一家甚为迟疑,徐大人从没想过自己小小官员,也要另投别主。那徐观在自己家中只住过几年,后来便自开府独住,他与夫人和孩儿在家里十分和乐,如今想不到徐观的同门起事造反,自己竟要因为妻子的前一个孩儿,而被迫站队,投敌叛国。
  他心中惴惴不安,犹豫不决,不愿冒险。徐夫人见官人如此,已知他心意,刚想开口回绝,潘邓笑着说道:“如今赵氏身死,宗庙倾颓,大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自家孩儿,莫要为一时之气,不顾子孙前途。”
  徐大夫听潘邓说话,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细看此人,依旧是面上带笑,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惧怕几分。
  林朔便上前自与徐大人去别处交谈,“大人须知主公亲自相请,全因徐夫人在府上,此事大人从与不从,已成定论,又何必多言?话又说回来,大人但凡去了南方,自也不必愁官身爵禄、子孙前途,不比在这不见天日之地来得要好?”
  徐大人听此一言,只得从命。
  *
  潘邓在汴京城简单主持了灾后重建,之后由林朔选了人在此暂主开封府,又留下一支精兵在此,他便带着大军浩荡南下了。
  走时还没忘把徐秉哲,范琼等极尽讨好金人之能事之人都带上,以免搅得汴京城不得安宁。
  他们大军在前走,后面早有百姓跟上,欲一同随潘公南下。
  虽然潘邓留了官府和军队在汴京城,可他们不敢再赌了,这地方金人时不时就要光顾,若是三围汴京,他们可不知还有没有命能活下来了!
  樊掌柜也拿自家废木板做了辆板车,两家人连着伙计厨娘都在车上,由人交换着拉车,一路随着潘大人往南走。
  李延年一路上眼泪没停过,樊掌柜刚换下来,没力气地坐在板车上,搂着小舅肩膀劝慰道:“莫哭嘞,哭球?”
  李延年说道:“家业都某嘞……”
  樊掌柜说道:“如今要紧的不是家业,是安稳。”
  李延年恨道:“安稳之后,不是还要重头赚家业?咱们两家现在身无分文,怎么我们就这么倒霉……”
  樊掌柜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这个小舅,谆谆说道:“我两家一向殷实,不需为生计发愁。可你不见来我家做工的小伙计,每天依旧要忙忙碌碌,为了吃穿辛劳?”
  李延年抬头看着姐夫。
  樊掌柜说道:“你生来就吃饱穿暖,因此不为钱财发愁,不知道没钱人的苦;就似我们生来就在这汴京大方之地,百年承平,也不知战乱之苦也一样。人没钱花要赚钱;人在战乱之中就要找安稳的地方,先有平安,再吃饱穿暖,再有富贵,大抵如此。按理来说,京城就是最太平的地方,可如今也被攻打,哪个也不愿,命数如此了,我们再找别的地方扎根就行了。”
  李延年恨道:“我两家的家财,都被那狗皇帝搜刮走了!到哪里去扎根!”
  樊掌柜劝解道:“放宽心吧,钱来钱走,不过是身外之物,现如今遭逢大难,可我两家人没一个落下的,都在这车上呢,岂不是大幸了?你没听李太白还说过,千金散尽还复来?姐夫手里还偷偷藏了个宝物,等咱们到了地方,扎下根来,好好经营,未必不能比汴京好呢。”
  李延年脸上挂着泪珠,小声问道:“啥宝物?”
  樊掌柜呵呵笑道:“你看这个。”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挡着光,樊掌柜把那布包缓缓打开,里面清晰的映出李延年淌眼泪的脸,正是一小块银镜!
  李延年震惊地看着这一块银镜,慢慢有笑容浮在脸上,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又把头低下了,“……本钱是有了,咱们到个别的地方,能扎下根吗?”
  樊掌柜小心翼翼地把小布包收起来,又放到怀里,而后说道:“我家祖上也不是汴京的,照旧在汴京扎下根了,几代下来经营了诺大的产业,如今也一样……你也不要窝心,家里我和你家大姐都是好年纪,当得几十年家呢,有我两个在,不叫你小辈受苦。你到了南方,还和在汴京似的,就和往常一样。爷娘大姐和姐夫都在你身边,我家大哥还和你出去打马,那南边也有刊物,叫什么《风尚》的,你也照样月月都买,时日长了,又是个家了……”
  李延年听了这话鼻头发酸,往常里他爷骂他四六不懂,他也不觉得什么,如今听了姐夫这番话,真觉得自己十分不懂事了。想自个儿也是快二十的年纪了,家中遭难,还要姐夫这么劝慰,真是不该,这么想着,自去前面拉车了。
  李娘子过来和丈夫依偎在一块,说起以后之事,“……潘大人是个和善人,咱们定要一路跟到底,一直到苏州府……我不信咱们家在汴京城是第一楼,到了苏州立不起……”
  樊掌柜点点头,两人看着夕阳西下,一家人在一块,共同南去。
  第268章 师叔讨债
  潘大人终于回到江南了!
  不光汴京百姓不愿让潘大人走;江东百姓也很担忧,若是潘大人在汴京城留住了,那他们江南可该如何是好!
  如今这个世道,背靠个强大的官府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比江南百姓更着急的是苏杭一带的生意人,他们大都从苏州府及周边各府起家,多是近几年将自家生意做起来的。如今行商,一个地方一种政策,在潘大人手下做得起来,到了北面却不一定能吃得开。往常他们走南闯北,见北地官员多征敛盘剥,常常心有戚戚,如今潘大人北上,几月未归,真叫人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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