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其实他没信教,他怎么可能信那种没脑子的东西。吴念九漫无目地在田间地头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念九!”
  六娘挎着篮子给她家长辈送饭,见了吴念九面上带出笑来,“念九,吃了吗?”
  第163章 东京来信
  六娘把篮子里的糍粑拿出来,一人一个,吴念九接了糍粑,两个人一起吃了起来。
  二人自小相识,只是自从六娘搬家之后,就不经常见面了,从前的小娃一天天地长大,也没了小时候的亲厚,再加上男女有别,越发不知聊什么。六娘想着村子近几天里发生的事,说道:“念九哥,前两日村里来了染匠,他家染料真不错,染出来的颜色又新鲜又好看。”
  出门时候婶子还夸她今天穿的褙子颜色鲜亮呢,六娘说着把衣襟拽出一块来,吴念九胡乱地点点头,六娘又问道:“你家没染吗?”
  吴念九说道:“没染布,染这东西有啥用。”
  六娘抿了抿嘴唇,说道:“说得也是……”
  吴念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看看六娘鲜艳的衣裳,又看了看自己的粗麻衣,把糍粑咽下去,说道:“我,我信教了。”
  六娘惊讶地看着他,“……原来是这样,是了,白莲教都穿白衣。”
  二人分别,吴念九漫无目地在田间地头走着,晌午已经过了,他依旧不想回去种地,怕碰见自己的那些兄弟,这一路走着走着走到荒村,平日里寂静无声的地方远看有炊烟袅袅,又从院里传出人声。
  吴念九凑过去一看,见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人聚集于此,正烧火煮饭。
  那拿着勺子的人见了吴念九,看他也是一身白衣,召唤道:“过来过来。”
  吴念九走过去,那人给了他一份饭,“听白莲使讲道,可以白吃饭呢,虽然是素斋,但是管饱!”
  吴念九早就猜测是白莲集会,没想到真被他撞见,听到是白吃的斋饭,立马大口吃起来,这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也都分了餐饭囫囵吃个干净。
  待到餐饱过后,白莲教大法师来此,见这回有新面孔,和善说道:“又有教友前来,诸位依次说说自家家里事,别叫教友觉得生分,最后由新教友给大家伙说说自己家里事,大家都是一家人。”
  没等吴念九说明自己不是白莲教徒,那些个人就自顾自说起家长里短,无非是家住哪里,有几亩田,家境如何,说道最后吴念九发现,大家伙都是一样的穷,一样的吃素斋,穿白衣。
  吴念九知道这群人是邪教徒,他也明白白莲教死后能往生极乐都是假的,自己又不傻。可他却不像以往想象的那样排斥了,相反他有点喜欢这个荒屋了,在这破屋子里叫人感觉自在,大家伙都吃素,都穿白衣,没有谁比别人强,教众也都互帮互助,和蔼可亲。
  他入了教,反正又不损失什么,每隔几日一集会还能吃一顿饱饭。
  入了白莲教就要听大法师宣扬教义。白莲教大法师在破旧的小屋里慷慨激昂,“昨天,我刚给临近村里人讲了这世道不公,诸位可知为何不公?便是有贼人从中作梗!”
  “而我们白莲教,就是要达到这样一种公平!不知内情的人总对我们白莲教有误解,就以为我们明教不事生产,每天只是传教集会,可事实是这样的吗?大家说一说,我们每日都在家里闲呆着吗?”
  “我们的教徒,都是咱们身边的人,也每天都在做事!哪个教徒不耕田?哪个教徒不上工?但是我们依然过不上温饱的生活,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暗中掠夺了我们的钱财!都是贪官污吏搞的鬼,我们要做的就是打倒富人,接济穷人,大家互帮互助,一人有难,我们教徒八方支援!”
  底下教众呼应喊道:“白莲圣教,光明神教!”
  *
  “光明神教?”潘邓看着手中书信,其中有老师为他手抄的淮南转运使陈遘的上书,写明了许多白莲教大法师宣扬教义时的话术,潘邓从头到尾看下来,深深觉得明翰海守住杭州城,实乃一件大功德之事。
  邪教的煽动性太强了,不仔细分辨很难发现其中漏洞——更别说贫苦百姓也不需要找他们的漏洞,只要拥有相同的处境,相同的仇人,有饭吃,互帮互助,许多百姓就愿意为了一时的温饱而付出生命。
  除邪教军易,除白莲教难,任重而道远。
  陈文昭来信后半段写了如今朝中局势,又说明苏州太守弹劾小小学生一事,这次虽叫为师解了围,但此事既已经谈起,收权或是加派监军只是早晚问题,宜早做准备。
  潘邓又翻开一张,陈文昭写了自己的担忧,如今他虽坐稳太师之位,可只要身在此位就容易遭到觊觎,本来只杨戬,王黼之流欲投机取巧,拿北伐做筏子,在皇帝犹豫之时,顺应帝心;不意太子临政后,不知为何亦对他不甚友好,因此朝中遂又有亲太子一党,以李邦彦为首,也在朝堂搅弄风雨。为师不光要宰执天下事,还要与此辈争权夺势,实劳心劳力矣,连陈泽都说本相憔悴许多,怕是徒儿回京,不识老师矣。
  潘邓嘎嘎直笑,又翻开这一张,依稀见其中写了明瀚海之事,此时恰有人通传,言林通判求见。
  潘邓收起信纸,叫林通判进屋。
  府尹明翰海在潘邓解困杭州府之后,心下大喜,当晚想好数个对策要立即恢复生产,却没想第二日便大病一场,昏睡三天,高烧不退。其妻守在病榻之前流泪不止,郎中说是身体虚乏,操劳过度,灌了几剂药,终于叫他转醒过来。
  明瀚海在清醒之后依旧浑身乏力,下不了床榻。潘邓心知他是守城五月,神经紧张,偶一放松,身体才后知后觉闹将起来,索性叫他静养,自己代为处理政务。
  明府尹倒下了,一直卧床不起的本府通判官林崟岌却大病全消,容光焕发,听到援军已至,打跑了方天定,还带来了粮草,上一刻还忧心忡忡瘫倒在榻上,自认命不久矣,叫自家孩儿打倒白莲军之后去他坟上祭告;下一刻听了杭州得胜,心中大快,随即仰卧起坐璇身下床,自穿戴好官袍,前来拜见潘节度使。
  潘邓便与林通判一同安顿州府,至今已共事六天。此通判也是勤政之人,可以见得若没有白莲军作乱,他与明兄共治杭州府,杭州该是一片欣欣向荣太平景象。
  林崟岌说道:“城内外尸体已经焚烧完毕,请节度使验看。”
  潘邓摆摆手,“自处置便是,城中如今粮食可够用?”
  林崟岌说道:“昨日卢大官人已运来了一批,言说还有几千石在路上,这几日阮指挥也见天地领着城中渔民出钱塘江打渔,咱们府里挨个街道看下去,再没说有饿肚子的了,粮食够用,能撑到朝廷派发救济粮下来。”
  潘邓点点头,“粮食够用就好,昨日卢大官人来时,还带了草药来,我叫他运到安济坊了,你叫人去坊中看顾些,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分发给府中各生药铺。”
  林崟岌应是,二人一边往军营走,一边商议明日出城巡视周边村县之事,林崟岌说道:“丈量土地乃是下官分内之事,不应推脱,但如今府城百废待兴,政事繁杂,明府尹又卧病在床,下官唯恐节度使大人操劳过度,不若叫下面官吏去村县掌管土地之事……大人意下如何?”
  潘邓说道:“本使明白通判之心,只是如今劝课农桑乃是杭州要紧事,不能没有上官主持,你日后且将政务重心放在农事之上,不必担忧其他。”
  林崟岌听令,看着潘节度使,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潘邓:“……”不知道为何,林通判总是露出迷之微笑。
  潘邓并没深究,与林通判巡视军营之后又来到西面街区施粥的地方探查,此处热气袅袅,鱼汤的香气勾得人腹中饥饿,那街里城郭户新推举的里长见了节度使来此,热络招待,不由分说拿了竹篓里几条鲜鱼,说道:“节度使留步!我这街上别看如今萧条,可也曾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大街!咱们街上这临仙楼,做西湖鱼羹可是一绝!”
  潘邓与林通判对视一眼,也就留在了原地,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已有了在街上卖饮子、杂货的,那里长絮叨道:“小老儿听说节度使是第一次来咱们杭州,就叫您看这破败之景,这杭州美景节度使没见着,定叫您尝尝咱们杭州西湖鱼羹!”
  说着转身嚷嚷道:“叫宋大嫂做!”
  林崟岌笑道:“大人颇受百姓爱戴,我这些时日。忙活府中政事,都问大人在杭州待不待得惯,大家伙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谁救得杭州城呢。”
  说话之间只见对面卖香饮子的小摊走过来一个小娃娃,看样子五六岁年纪,摇摇晃晃地拿了两碗饮子过来。
  二人接过了他手中瓷碗,那小萝卜头脆生脆气地给大人行礼,谢大人救命之恩。
  潘邓看着面前瘦得像麻杆儿似的小孩,不知怎的想到了东平府慈幼局白嫩的小阿朔来,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孩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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