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兴武帝都有些嫉妒女儿了,年纪小心也大,只会跟父皇提问题,却不会帮父皇……
罢了, 女儿才十岁,能想到这些已经很厉害了,他还真指望女儿送他一套万全的改革良计吗?
兴武帝相信, 如果他敢把此事交给女儿, 允许女儿动用朝臣们辅佐她, 女儿或许真能促成此事,但这太不符合朝纲了,大臣们会认为女儿在胡闹,继而谏言劝阻他这个皇帝, 他若不听, 大臣尤其是那帮利益受损的文人们会用最恶毒的话痛斥女儿,再扣他一顶纵容女儿祸乱朝纲的昏君帽子。
兴武帝舍不得把十岁的女儿置于这种艰难困境,再说了,他还在呢,做父皇的, 一定不会把难题留给儿女操心!
太子将来不敢做的,他敢,女儿小小年纪就敢想的,他就做出来给女儿看!
两日后,兴武帝把御史大夫聂鏊叫了过来,问他前朝留用的文官们最近可有贪污犯法之举。
御史台就是纠察、弹劾官员的,与大理寺同有审理官员所犯案件的职权。
聂鏊直言不讳地道:“多的是,只是大多数官员那里御史台还没有掌握实据,需要一步步查验,已经搜集好证据准备弹劾的,臣现在能说出五位。”
兴武帝:“离京城最近的是哪一个?朕说的是前朝留用官员,朕登基后新请回来的、新考上来的不算。”
前朝的旧官分两种,一种是被昏君奸臣排挤罢官在家的,要么有真才实学要么品行高洁不屑同流合污,所以兴武帝派人请回来一批。一种是他登基时正在任的,大奸大恶之徒兴武帝都给砍了,有些小毛病的只要愿意配合新政交出之前贪污所得,兴武帝就继续用他们,毕竟他没有那么多可靠的人才填补上去。
聂鏊想了想,道:“京师荥阳郡苑陵县知县沈富仁,两年前调苑陵为官,多次收受当地富商豪强贿赂致使七个苦主含冤入狱,其中六个苦主的家人受其胁迫不敢声张,今年才有苦主前往荥阳郡行御史台报案,揭发其恶行。”
兴武帝:“此人年龄几何,之前的履历都说来听听。”
凡是御史台准备正式弹劾的官员,这些都会查得清清楚楚,聂鏊立即把沈富仁的祖籍、家世、年龄、前朝几年考的进士以及之后的为官之途一一到来,仅在本朝,沈富仁就已经做了十一年、四县的父母官了,算上前朝还有两县的七年资历。
兴武帝冷笑:“朕不信他是今年才贪的,之前五县他经手的案件可都查过?”
聂鏊:“臣是想先定了他在苑陵县的罪,再请皇上命那五县知县复查沈富仁经手的案子。”
兴武帝:“也好,记得查清他在各地的田产,无论他个人所持还是他的家人族亲甚至家仆名下的,每一亩都要查清,凡是来路存疑的,都要没收充公并在田地所在村、镇、县张贴告示,以儆效尤。”
聂鏊领命,告退前,聂鏊多看了眼皇上的衣摆。皇上突然找他打听前朝留官的案子,还交待得这么细,莫非又有什么整治官场的新举措了?
聂鏊揣摩不透皇上的心思,但贪官污吏当罚,他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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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的早朝上,庆阳听见聂鏊一口气参了五个官员,有强抢民女的,有纵亲伤人的,也有贪污错判冤案的,父皇准了御史台的进一步劾察,劾察证据充足便可定罪。
聂鏊弹劾前就搜集全了证据,弹劾只是走个过场,下朝后再递个劾察的折子,经过中书省呈递后兴武帝御笔一批,聂鏊直接将旨意送往地方行御史台,命其抓人、平冤再清查各获罪官员的家产。
沈富仁一案,因为涉及到他在老家以及他为政的六县田产,查账再核实便耗时两月,为了等此案的结果,兴武帝今年都没去西苑行宫避暑。
六月中旬,聂鏊终于把整理好的折子递到了兴武帝手里,沈富仁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平庸知县,两朝为官十七年,名下光百姓挂名的田地便有七千多亩,这还没算上兴武帝登基后沈富仁被迫交出来的他强占百姓的一万两千亩。
兴武帝越算越气,将折子丢到桌面上,看着聂鏊问:“这七千多亩挂田多在他老家与前朝任职的两个县城附近,当初派人去督促他交出不义之财时,这些田怎么没让他交出来?”
聂鏊无奈道:“因为是百姓自愿投献给他的,不算强占,他只需提前跟百姓说好新朝继续收他们低于朝廷田税的租子,百姓便不会告发他。”
兴武帝忽地笑了:“朝廷要把他所有田产充公的事,可张贴告示了?”
聂鏊:“皇上批了这封折子,臣马上派人去贴,不过,这七千多亩既然是百姓挂在他那里的,是不是还给那些百姓更合适?”
兴武帝:“为何要还?他沈富仁用贪污的银子买下这些田地,现在他交不出银子,用田地冲抵赃银乃是天经地义。”
聂鏊:“就怕失去田地的百姓闹事……”
兴武帝冷笑:“闹就闹,朕没追究他们逃税的罪已经够仁慈了。”
帝心似铁,聂鏊只好遵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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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富仁名下那些挂田所在的县城,宛陵县离京城最近,只隔了三百里地,公文以两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过去,今日送后日就到了。
才送出去三日,新上任的宛陵知县就送来一封急奏,说此地沈富仁所有的八百亩田地原户主们带上一家老小全都跪到县衙外面了,声称那些田地其实是他们的,求朝廷将田地还给他们,甚至有百姓以死相逼,幸好官府衙役阻拦及时才没闹出人命。
近千百姓围着县衙闹事,在哪朝都是大案了,六月二十二的早朝上,兴武帝让大臣们共同商议此事。
庆阳藏在御道,听见父皇用慢悠悠又十分困惑的语调问:“这事太荒唐了,朕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八百亩田地是百姓的,他们为何要将自己的地假装卖给沈富仁?他们就不怕沈富仁拿着字据真把田地当自己的,回头赁给别人收更高的租子?”
跟着,她听见了邓冲的大嗓门:“皇上忘了,以前咱们老家那边也有这种事啊,前朝的田税太高,百姓用这个法子逃税呢。”
“这个朕记得,可朕建立大齐后,定的田税是十五取一,怎么还有这种事?”
邓冲:“皇上收十五取一,当官的收二十取一,不还是一样吗,反正只要他们收的比朝廷少,百姓就还愿意挂在他们那。”
雍王:“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百姓们最会过日子了。”
兴武帝:“……你的意思是,朕的朝廷是魔,那些把朕当昏君一样逃税的百姓与趁机中饱私囊的官员是道?”
雍王:“啊,臣不是那个意思,前朝朝廷要百姓交六七成的税,那才是魔,皇上连一成都没收到,您是百姓们的恩人是天大的明君啊!”
兴武帝把人斥回武官那边,看向格外沉默的文官们:“左相、右相,还有诸位饱读诗书深明大义的爱卿们,你们说说,朕与沈富仁,谁是道谁是魔?”
严锡正、戴纶最先跪下,后面的一众文官也慌乱地跟着跪下,高呼皇上明君!
武官们也配合地跪了下去。
兴武帝还是很气,将宛陵知县的急报丢到大殿中央,怒容道:“朕也觉得自己是明君,前朝收那么高的田税,朕只要十五取一,朕够爱惜体恤百姓了吧?可朕为百姓着想,百姓却视朕为猛虎,还要把田地挂在一个个贪官那,私底下把那些贪官当恩人,你们说,有朕这么窝囊的明君吗?”
满朝文武全都以额触地,不敢出声。
兴武帝拾级而下,越来越炽的怒火都快把大殿屋顶掀起来了:“百姓读书少,被前朝荼毒久了一时还没转过脑筋来,朕能体谅他们,可沈富仁这类的官员呢?竟敢配合百姓侵占朝廷应收田税,他们学的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了?天下若都是这样的官员,朕的大齐迟早也要步前朝的后尘,那朕还当什么皇帝,不如趁早回家读书考进士当官去,朕也要百姓们把田地挂在朕这儿,朕给他们定二十取一的田租,让他们都感激朕来!”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朕息不了,朕要你们今日就给朕想出对策,不然朕就不做这个皇帝了,你们谁爱做谁做!”
龙袍衣摆随着疾步高高起落,兴武帝走到大殿门口再转身返回,重新坐到龙椅上,等着臣子们开口。
武官们全都歪头看向平时主意最多的文官们。
能来上朝的文官们个个都是人精,在皇上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的情况下,左相严锡正与御史大夫聂鏊几乎异口同声:“臣有一策……”
兴武帝:“左相先说。”
严锡正所言,正是兴武帝所想,聂鏊当然也是一个意思。
兴武帝询问其他文官的意见,天威赫赫,沈富仁的贪与百姓的愚又摆在眼前,此时谁敢反对?
兴武帝稍稍消了气,要中书省尽快拟出详尽的改革之法,最后道:“虽然那些百姓不理解朕的苦心,朕却不能真的让他们无地可种,聂鏊,你即刻发文书给宛陵知县,把那些田地各归原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