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兴武八年春闱,贾方平经义、策论、诗赋评的分别是甲下、乙上、丙上,丙都有了,他不落榜谁落榜。
今年春闱,贾方平这三卷评的是分别是乙上、甲上、乙下,跟至少都拿了两项甲的众进士们比,他落榜还是理所应当。
庆阳莫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火:“我看他字写得还行,怎么经义、诗赋都这么差。”
兴武帝笑道:“天分都在术学上了,经义、诗赋再有同样的天分,会遭天妒的,就像你好读书也胜过好习武。”
女儿练箭是因为向往骑马狩猎,学剑是觉得剑有君子之风舞起来灵动飘逸,真逼着女儿蹲马步拎石锁每日挥汗如雨,女儿可能也会学她三哥,顶多找的借口更巧妙而已。
听出父皇的调侃,小公主不高兴地推了父皇一下。
兴武帝故意倒在罗汉床的扶手上,见女儿笑了,再坐正,指着手里的答卷道:“这贾方平总是欠缺些运气,上次策论考戍边,他答得过于笼统,不然两个甲应该能拿个三甲进士。今年考治水,他总算在民力物力银饷调配上加了分,结果另外两科全是乙。”
庆阳:“活该,诗赋没有天分不能强求,四书五经多背背就行的,他反而不如上次。”
兴武帝:“那就不用他了?”
庆阳:“……”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何元敬就来通传了,说户部尚书彭楷、贾方平已经候在门外。
无需父皇吩咐,庆阳迅速整理好六份答卷,放到矮几上,再把矮几挪回中间,她坐到旁边的空位,整理好裙摆。
何元敬这才去外面带人。
贾方平本以为进宫这一路已经足够让他镇定下来了,然而随着那道跨过去就能直面天子的门越来越近,他的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掌心后背也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他勉力维持着肩膀的挺直,只恭谨地垂着眼,视线在并肩而坐的皇帝公主身上匆匆扫过,模样都没看清,贾方平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叩首道:“草民叩见皇上,叩见公主!”
“免礼。”
姿势的变化让贾方平稍稍冷静了些,谢恩后缓缓站正,视线还是垂着,却看清了皇上的龙袍衣摆以及小公主的裙摆。
小公主……
想到那日小公主对他的礼遇、三皇子的温和,贾方平急促跳动的心渐渐慢了下来。
庆阳上下打量着贾方平,上次这人一脸的伤凄惨又憔悴,这段时间休养得应该很好,白皙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彻底显出他的五官来,是副既有书卷气又有几分刚正锐气的端正长相,瞧着也年轻了几岁,大概二十六七的样子。
兴武帝让女儿把贾方平治水的策论答卷递给彭楷阅览,对贾方平道:“左相夸你精通心算,朕准备了三道题考考你,你可有把握?”
贾方平拱手道:“草民愿意一试。”
兴武帝从袖子里取出提前备好的纸条,让女儿念。
第一道题是三个两位数相加,庆阳念完后试着自己算,才得出前两个数的和,贾方平就报出了答案,与纸条上的一样。
第二道题是三个三位数相加,庆阳正在算,贾方平又报数了,快到旁边假装看答卷实则跟着算的户部尚书彭楷都歪头瞧了他一眼。
第三道题是三个四位数相加,庆阳直接放弃了,抬头看着贾方平,就见这人早已没了进来时的紧张,闭目思索几个呼吸的功夫,眼睛一睁、唇角一扬,又准确无误地报出了答案。
兴武帝看向彭楷。
五十多岁的彭楷赞叹道:“真是厉害啊,老臣自愧不如!”
兴武帝笑道:“恐怕整个朝廷也没有谁能比他算得更快,可惜经义、诗赋都不行,不然何至于耽误到现在。”
才挨夸的贾方平脸上一热,再度局促起来。
兴武帝开始询问贾方平的家世,得知贾方平的曾祖父曾经官至前朝吏部郎中,因为得罪权臣被罢职,贾家自此中落,到贾方平这一代家中只剩薄田两亩、藏书半屋,贾方平上有多病母亲,下有稚龄儿女一双,全靠他平时在私塾教书赚取家用。
几度问答后,兴武帝对彭楷道:“有些贤才是通过科举考进朝廷的,有的贤才却需要一定机遇才能为朝廷所用,朕看贾方平就适合去户部。”
彭楷点头,就着贾方平关于治水的策论将人夸了一顿。
兴武帝:“如今户部可有空缺?”
彭楷略加回忆,一口气报了五个待补的空缺,官职最高的是正五品的晋州清吏司郎中,前任丧父回家守孝去了,最低的是扬州清吏司下度支科的主簿,才八品,前任因为多次失职被罢了官。
户部十四个清吏司,每个清吏司下又分为四科,其中度支科负责的所属州全州的财政,主要包括夏秋两税的征收、官员的俸禄赏罚。
兴武帝做主,让贾方平补了正八品度支科主簿的这个职,勉励他道:“纵使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脚踏实地一步步稳扎稳打,好好学着吧,官场可不是简简单单算对账就行了。”
贾方平跪下道:“谢皇上提拔,草民一定谨遵皇上教诲,多学多看,尽职尽力。”
兴武帝摆摆手:“去吧,让彭大人带你去吏部补份任命文书。”
贾方平道谢,起身后再朝旁边的小公主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公主待草民的恩德,草民没齿难忘。”
庆阳笑道:“你受了冤屈,我还你公道,这是每个皇室子弟对百姓都应有的维护,谈不上恩德,只望你做个清廉好官全力报效朝廷,莫要误入歧途让我后悔当初荐错了人。”
贾方平忙道:“草民不敢。”
两人退下后,兴武帝准备继续批折子了,当皇帝哪哪都好,就是总有处理不完的国事。
庆阳没着急走,看着对面的父皇问:“父皇不奇怪贾方平为何清贫至此吗?”
兴武帝对着折子道:“为何?”
庆阳就把贾方平所不耻的那两条举子敛财之道说了出来。
兴武帝闻言,重新靠到后面的扶手上,合上折子轻轻拍了拍,一边思索一边瞧着女儿道:“富商交好秀才举人甚至巴结官员,这都是自古就有无法杜绝,全靠文人自觉,但百姓把田地挂在秀才举人的名下,往往都是因为朝廷田税太高,百姓负担不起才想办法避税。父皇登基后为了休养生息,将田税定为十五取一,比前朝秀才举人收取的百姓孝敬还低,百姓不至于再去挂田吧?”
庆阳:“百姓大多节俭,朝廷按照田产的十五取一收税确实不多,但如果秀才举人们按照二十取一甚至三十取一收他们的孝敬,百姓交出去的粮食更少,他们为何不去找举人挂田呢?再者,父皇能保证大齐朝的田税永远不加吗?”
加税不一定是皇帝不爱民,有时候遇到天灾战争,皇帝为了救灾拒敌,只能加税来补朝廷的不足。
这还是明君,遇到贪图享乐的昏君,加税更是一道旨意的事。
百姓们或许不关心谁做皇帝,但百姓们在乎自家田地里的粮食,能省一点是一点,而且早点把田地挂到秀才举人那里,万一将来朝廷突然增加田税了,他们也不怕。
兴武帝居然被女儿问住了,纵观史书,开国皇帝大多英明,但他们的子孙皇帝一定会冒出几个昏的,导致朝廷日益腐败,最终被新的开国明君所取代。
所以如果他只是降低田税却纵容有功名的文人们配合愚昧的百姓侵占朝廷该得的田税,长此以往,文人们越来越富,朝廷越来越穷,那么穷困的朝廷定会向百姓收取苛捐杂税,百姓们还是要穷,穷到无路可走便是反。
视野里女儿的模样重新变得清晰,兴武帝捏捏额头,故作愁容:“确实是个问题,麟儿既然想到了,可有何妙策?”
庆阳自然考虑过这事,直言道:“百姓挂田给秀才举人甚至官员王孙贵族,是因为朝廷免了这些人的田税,那么父皇只要收回这份优待,百姓哪里都占不到便宜了,自然不会再去挂田。”
兴武帝叹道:“说着简单,朝廷还要靠文人们协助治理天下,一下子把他们都得罪了,容易生乱。”
庆阳:“那就限制他们能免税的田产,超过的部分跟百姓一样收税。”
兴武帝摇摇头,只要侵害了这些人的利益,无论多少他们都会闹。
小公主没办法了,发愁道:“父皇都不敢得罪他们,大哥肯定更不敢,两代就是几十年,到时候父皇辛辛苦苦分给百姓的田地恐怕都要被他们挂光了。”
兴武帝:“……”
第66章
庆阳从贾方平那里知悉了民间存在百姓想办法逃税、文人们趁机兼并田地的弊端, 她自己琢磨过如何解决此事,如今也把此事报给父皇了, 要不要改父皇说了算,庆阳还知道她只是动动嘴说得轻巧,父皇却要顾虑各种可能带来的后果,所以父皇犹豫不决,庆阳也不会为此生气。
把难题抛给父皇,庆阳继续做她读书练武观政的小公主,落在谁眼里都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十岁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