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可如今再一细想,却处处透着不对劲。她不是那么轻易被击垮的人。
云羌眼里闪过慌乱,接着猛地发力,那“咻”地一声让谷星几乎站不稳,掌心落空,满指的温度瞬间冷去。
“没有的事,”云羌避开她的目光,“只是剑丢了,我没趁手的兵器,就换了别的。”
骗人
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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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谷星,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退缩了。
她吃过一次教训,如今早有准备。
肩膀微微一抖,头猛地一偏,声音忽地低下去,像是忍得太久的哽咽忽然泄了口,“你回去吧……李豹子都告诉我了,是我不好。”
“是我害你手成了如今这样……”
话音还没落完,云羌神情猛变,一只手急急伸来,搭上她的肩,“谷星?”
她声音发紧,“你别这样,我没事,真的没事……”
谷星却像完全听不进去似的,自顾自说着,眼圈一红,“你知不知道江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家门口?”
“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手上的伤,想让他看看……我本来……我还想着能救……”
她低下头,一句句往外挤,“可你现在连我都不愿……我真觉得好难受……”
云羌坐着,没出声。
风穿过纸页,书页“哗啦”一声翻过一角。
下一刻——
那只搭在肩上的手,使力将她转过身来,
对上云羌的眼,那人眼里藏着情绪,黑而沉,像一池压抑许久的潭水。
云羌声音压得很低,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你真想看?”
第129章
谷星怨了她一眼,没再多说,直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她伸手,摸上那布条的断口。到底是什么,值得这么一大群人一齐瞒着她?
云羌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阻止。她只是垂下眼,看着谷星一圈又一圈地解。
从手肘处起,解到一指宽的时候,谷星眼前忽地一顿。
一条狰狞的疤赫然显出,几乎斜斜削入骨中,深得惊人。
她心头一紧。
她第一次在地下水道见云羌,就知道这人浑身是伤。
新伤旧痕交错,年少习武,又在刀锋上讨生活,怎可能没有伤疤?
可自从她进了小队后,谷星早就不让她干什么危险活了。
东家摸狗,西家偷米,顶多把她叫去府衙那炸粪坑。
这伤如何来的,她隐隐有了猜测,却没想到,眼前这一条,竟只是个开端。
布条还在往下落。
伤口如树根般蜿蜒纠缠,盘虬横生,每一道都深得渗白见骨,仿佛不是伤口,而是被剖开的地层,一寸寸撕裂,一寸寸攒血凝肉地长回来。
那手臂的皮肤早已失了血色,苍白得发紫,隐隐带着些死气沉沉的铁青。
这是人类的手臂吗?
这手臂还能拾得起剑吗?
谷星没来由地一阵眩晕,却比想象中来得更沉静。
也许是因为,在梦里,她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她垂下眼,情绪像水在骨缝里乱窜,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明明在梦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演练该如何面对云羌受伤、失去武功、甚至离开自己。
可现实总是比梦更残酷。
总在她准备好之前,就将那一刀剖开了她的胸膛。
李豹子小心翼翼的试探,于蛮憋着的沉默……
她早该知道,那天她昏过去后,萧枫凛到底做了什么。
可她没想到,云羌竟连自己也放弃了。
那一排排刀口有些走向是反的。
若不是自己动的手,又怎么会留下那样的伤。
云羌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谷星心口:
“谷星,我如果……没法再用剑了,你还会当我朋友吗?”
“云羌……”谷星轻轻唤她的名字,手指抚上她手背那道穿刺伤。
可不知怎的,自己胸前还是心中某个连着神经的地方,忽然痒了起来。像是没长好的肉,在叫嚣着,在躁动着。
“云羌,”她低声说,“我在老家里,有个朋友长得很像你。”
话未说完,云羌仿佛被烫着一样,猛地想收手。
可谷星死死抓住她的手,十指穿过她指缝,扣得紧紧的,一丝缝隙也不留。
她盯着云羌,声音比火还滚烫:
“她叫林乐喻,成绩好、性格热情,喜欢追星,也喜欢帅哥美女。”
“我第一次见你,把你错认成她,可第二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
“你不爱看书,表面冷酷却对内心柔软细腻;你吃得辣,怕水冷,喜欢软绒绒的东西。”
“你若是困了,便会偷偷半垂着眼打瞌睡。”
“每天早上和你打招呼,对我来说,是更了解你一点点的仪式。”
“可你从来不肯跟我说心里话,问你十句,你糊弄我八句。”
谷星说着,忽地轻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泛着光。
“我在封丘遇见卫辛,他跟我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他说你百日宴的时候手劲大得能撕猪头,十岁挑翻全武塾学徒,十二岁独闯矿山为乡亲复仇……”
“我听着听着就心想,太帅了,不愧是我家云宝,太帅了。”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直接站上了椅子。她望着四周跳跃的火光,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烛火一点点填满。
脸颊红扑扑的,嘴角勾起,望着云羌。
这人惯是喜怒不形于色,明明闷骚得很,偏偏装得呆。惹得她每天都将那一点点情绪外泄,当作某种奖赏。
可此刻,那人眼圈红得像抹了胭脂。
她一瞬以为云羌哭了。
可云羌没哭,只是像被一把火烤了整夜的木头,烧不出泪,只剩一圈圈焦黑的余烬。
情绪上了头,谷星抿着嘴,睫毛也跟着染上了湿气。
“中刀之后你就跑了,我其实……并不意外。”
“可你给我来一刀也好,你肇事逃逸也罢,都是无路可走。”
“但是有一点,我太生气了。”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闲无忧给你下的毒是什么。你为什么……不把我当朋友?”
她咬着嘴唇,心中不甘。
“你今天才问我,把你当不当朋友?”
“可我明明天天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我们要当一辈子的朋友。”
“从你接住我扔出去的那个钥匙扣起,我就认定了这件事。”
“我的朋友,要当最幸福的宝!”
话一出口,谷星自己都愣了愣,低头望着云羌的脸,不知是该坦白从宽,还是该就此住口。
李豹子还担心萧枫凛和云羌会打一架。但依她来看,林絮竹和大小眼的事更让人手脚冰凉……
谷星哽咽了,她的云宝。
被大小眼下过毒,被萧枫凛弄伤手,被林絮竹毁了故乡。
而现在,她的朋友甚至还包庇这三个男人……
她真该死……
也不知道是怎的,老天爷竟如此配合,刹那间,怪风突起,“唰”的一下,把屋里的七根蜡烛全吹灭。
只剩月光幽幽,从窗外探进来,照着角落那枝插在圆凳上的一小枝桃花。
风吹不散它,花依然盛开。
气氛是怪的,心情是乱的,后背是凉的。
她转过头,屋里一片黑,连心跳都快得抓不回来。
她忽地低声道:“你能……留林絮竹再活久一点吗?”
“我——”
云羌:“嗯。”
她答得轻。就一个字,像落刀,又像洒雪。
谷星愣住,腿一软,直接跪在了椅子上。
好在云羌还扶着她,她就这么半跪着,跪在那一声“嗯”里。
她咽了下口水,不敢抬头。
谷星:“……”
“真的?”
云羌:“嗯。”
谷星不敢问为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当时的那一步做得并不漂亮。
云羌比她成熟多了。
太帅了,不愧是她家云宝,太帅了。
也帅得让人心疼。
她想挣开手,却轮到云羌不肯松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轻的笑,黏在一块的四只手,又猛地分开。
下一瞬,谷星已挂上云羌的肩膀。
她感受着那僵直的身体,心软得一塌糊涂,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云羌,”她低声道,“有些事,稀里糊涂就变成这样了。”
“大家都叫我谷主编,但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是不是该再狠一点?再杀伐果断些?”
“可我受过的教育教我的,只有怎么当一个安分守己的纳税人,一个奉公守法的市民。”
“律法,是普通人的底线。”
“可当我拥有了力量之后,却发现我可以轻易处决一个比我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