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明明几个月前,我还因匹大牛惨死的事,而叹这世道不公,跟萧枫凛争得面红耳赤。”
  “但前些日子,我却因为刘五爷手下屡次欺压小报的人,直接去改了他的命数。”
  “又因为有三个徒流民放火烧了破庙,害得两人活活烧死,我便下令把那三人套麻袋,扔进海里喂鱼了。”
  她说着,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她心里清楚,她不是天生冷酷的人。
  她一早就知道,想当个正义之人是多么难。
  人前说得再好听,也只要一个失手,就会被从神坛上拉下来。
  所以她干脆不当神,只信一条,为朋友而战,为自己人而战。
  正邪这些,她早就懒得细分了。
  可问题是,跟随她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的信条,显然已经不够用了。
  云羌比她杀过更多的人,吃过比她更多的苦,这些烦恼对云羌来说,微不足道。
  “这些事,我不该跟你说的,说出来像再给你补几刀。”
  “可除了你,我又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房间里静悄悄的。
  谷星并没指望云羌会说什么。
  云羌本就不是擅长开导人的性子,也不善言辞。
  她一直是那种,不说一句好听话,却愿意冲在最前面替人挡刀的人。
  可哪怕只是有人听自己说说抱怨,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月色柔柔地洒进来,屋里静得仿佛只剩两人的呼吸和心跳。
  谷星靠在她肩头,忽然觉得,说出口的那一瞬像卸了甲,心脏终于可以歇口气。
  她顺着那起伏的气息,眼皮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云羌低声开了口:
  “谷星,你说的那些……律法、市民,我不懂。”
  “我只知道,我以前想杀谁,就杀谁。”
  “后来,跟着你,看你救人、帮人……哪怕是连狗都不理的流民,也硬是要帮一把,我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这么活。”
  她顿了顿,像是在咬字,也像是在确认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人活在太阳下,就一定有亮的地方,也有黑的地方。”
  “你对我,对李豹子来说,先是谷星,才是谷主编。”
  “你做错也好,狠也罢……那是你的选择。”
  “我不懂这些事值不值得,我也不想管。”
  “但你要是要杀人、要打仗、要背一身的罪名……”
  她转过头看向谷星,语气低缓却笃定如刀鞘轻响:
  “我就一直护着你,直到生死把我们分开。”
  第130章
  “谷主编,谷主编,你快醒醒——”
  谷星猛然睁眼,只见一张脸凑得极近,睫毛下两个卧蚕笑得正欢。
  于蛮蹲在床榻旁,笑容灿烂得不像话。
  她眨眨眼,确认自己还在熟悉的床上,超厚床垫、柔软枕头,一样没少。
  “你怎么会在这儿?”谷星的声音带着点鼻音。
  “我今早路过你家的隔壁街,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谷星闭上眼,把于蛮往边上推了推,正好挡住刺眼的阳光,自己则把头埋进枕头,打算再眯会儿。
  于蛮:“有个疯子在里头跑。”
  谷星含糊了一声:“疯子?”
  于蛮嘿嘿一笑:“刘仁善,城北府衙的师爷。”
  “他怎么会在你这儿?我听说他家被仇家寻上门,一夜之间血流满地,全家惨死。可尸体却少了一个,你猜少了谁?”
  “他怎在隔壁街上跑得气喘吁吁,紧跟着就有个黑衣人扛着麻袋,把他套了带回你这仓库里关起来了。”
  见谷星不搭理她,于蛮嘴一撇:“他也不是没靠山啊。你胆子还真大,连他都敢动手。”
  说完她眸子一亮,“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话音刚落,靴子一甩,整个人就往谷星的被窝里钻。“谷姐姐,给我腾个地方,这么大个京城都没我容身的地儿,你咋不收留我。我现在可是你的人啦。”
  她屁股一拱,谷星就被挤到床缝里去了。
  被于蛮这噪音一闹,谷星困意全无,只得坐起来揉了揉脸,神情还有些恍惚。
  “你倒是挺淡定的啊。”于蛮趴在她腿上,玩着她垂下来的头发,语气调侃,“要不是那人自己逃出来,我都不知道你还有把男人关牢里的癖好。”
  谷星没抬头,只道:“是我让人放的。”
  于蛮刷地坐直,见谷星脸色不像开玩笑,挑了挑眉:“怎么了?嫌命太长了?”
  “刘仁善可是太后的人。”
  没错。
  刘仁善虽挂着宦官义子的名头,但那位宦官经李豹子派人查过,正是太后当年最信任的贴身太监祝永德。
  前些年祝永德年纪大了,太后便安排他出宫打理些外务。
  这桩事,知者寥寥。刘仁善自来也极少上门拜访,更少在人前提起那位“义父”的身份。
  她将刘仁善关起来,本是想撬出点秘密。谁料这人是疯是真,癫也假不得,带回来的时候已然神志恍惚,语不成句。
  本来还有那么几天清醒的时候,好吃好喝伺候着,谁知反倒一日不如一日,干脆三魂不见六魄,每天对着墙角自言自语,乐得像个孩子。
  大小眼看了几回,拍拍大腿说没救了。
  “我原本都打算死心,没想到大小眼忽然说了件事,又把我给勾了回来。”
  于蛮一听,嘴巴都合不上,连声追问:“什么事?快说!”
  谷星哼了一声,反手一脚把她踹进床缝,“不告诉你!谁让你吵我睡觉。”
  说罢,自己翻身下床,拄起拐杖往外走,顺手还把于蛮一只鞋踢到屋角。
  “哎——!”
  等于蛮气鼓鼓地找回鞋穿好,谷星已经没了影。
  ……
  冷水扑面,终于清醒了*些。谷星拎起手头资料,打算去一趟城北府衙。
  刚迈出院门,就见门口堵了满满一群流民,个个手里举着最新一期的《大事件》,团团围住李豹子和小报的其他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她在门廊下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他们到底想问什么。
  不过,他们为何齐刷刷堵门,她心里有数!
  上周她便预告过,这期《大事件》会附上小报员工的“识字、看病和住所”三项福利的细节。
  “咦?那不是谷主编吗!”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一瞬人群就像决堤的水,一股脑儿涌了过来。
  谷星反手一拐杖,把冲得最快那人的屁股敲了个正着,“哎哟!”
  那人抱着屁股蹲地,众人齐刷刷停在她一步之外,鸦雀无声。
  她扫了一圈,抬高声音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在我家门口闹腾!邻居见了你们都要吓得关门不敢出气。”
  她这声一喝,流民们全都蔫了,像被雨打蔫的黄瓜,一个个低头抿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有个胆大的,小声问:“谷主编,这上头说的,真的都算数吗?”
  谷星俯身一看,是今早刚发售的新报,和她定下的最终版差不多,只做了些细微调整。
  她点点头:“写出来的,自然算数。”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半信半疑。
  “小报的员工,真能免费住四人一间的房?”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一激动,啪地给旁边那人来了一巴掌。
  “啪!”
  “你丫发什么疯?!”
  “不是梦!真不是做梦!”那人一边揉着脸,一边乐得直蹦跶。
  谷星见他们又闹成一团,头都大了两圈,干脆抬高声音:
  “别吵了。”
  “我问你们,咱小报最近穷得叮当响,若这其中只能三选一。你们选啥?”
  她扫了一圈众人,慢条斯理道:“识字最不花钱。学了这个,日后哪怕还是在外讨生活,也多点底气。”
  “可我前阵问你们有谁想识字,怎么一个个都不乐意?难不成觉得太难?”
  “医疗也是要紧事,能分清自个儿得了啥病,知道该去哪看病,无论大病小病,能治的都去治,小病可借钱,大病可报销。”
  “还有这房——”
  她话没说完,底下有人问:“谷主编,你干嘛非让大家认字?”
  “要说识字是为了考科举、找个好差事,可咱们,有几个能轮得到考功名?有几个能进城里大宅门?”
  说话的是个身量瘦小的汉子,神情带着几分自嘲。边上还有几个抄写队里的流民,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听到这话也只是叹了口气。
  又有人插话:“医疗……兄弟们谁身上没病没痛?这些年都这么扛过来的。小病小灾,全当命,真要大病大灾,命也是一样交待。请大夫贵,江湖巫医画符念咒,两文钱管生管死。”
  说到这里,众人都笑了,笑声里却有点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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