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谷星却早有准备,扬手一把沙子撒了出去,迷得那几人哀嚎连连,破口大骂。
  包范看得手麻脚颤,忙将她拉到一旁的墙角躲避,望着混乱人群,小声凑近问道:“谷主编……这些人真打起来,难不成是你一开始就料定的?可你怎知那赌碗里开的是大是小?”
  谷星望着人群中正大笑着捡钱的大小眼,耸耸肩,“怎会?”
  “我哪知道啊?反正不管输赢,我都打算找个由头掀了那赌桌。”
  包范一怔,脸色顿变。他还当她胸有成竹,原来……是全凭胆大妄为。
  “谷星,走啦!”大小眼捧着一堆散碎铜钱跑回来,手中拐杖一挥,敲得一名拦路的喽啰直翻白眼,“那庄家的狗们要来了!”
  谷星眯起眼,抛了个眼色给包范:“走,叫众人去破庙等我。”
  她拉住阿秀的手,转身边跑边道,“小报就算真破产了,我也得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谷星牵着阿秀,穿过那片流民聚集的街巷。
  城角破落,街巷逼仄,臭气熏天。入目皆是衣衫褴褛的贫民。即便已入春,气温渐暖,众人仍将破布条一层层缠在身上,席地而坐,各据一隅。
  这些人像是各自忙碌着什么,低头不语,神情麻木。但若细看过去,却又分明发现,他们什么都没在做。
  谷星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一股违和感在胸口缓缓翻涌。她看向阿秀,直觉让她开了口,
  “这情况……不是我二月份离开京城后才发生的吧?难不成,一直就有?”
  阿秀点了点头。
  谷星喉咙发紧,她顺着阿秀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边倒伏着几个气息微弱的身影,面色蜡黄,东倒西歪,似是带着病,生死未卜。
  她记得,十二月初创小报时,曾有万余流民通过卖情报、卖报纸得以谋生,京城取暖过冬的场所,也几乎都为他们安排了归属。
  几个月下来,有人像包范般攒下积蓄,另起炉灶做起了小生意;有人因小报熬过寒冬,捡回一条命。
  即便她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包范也始终照着她吩咐的方向,妥善安排众人过冬。
  听说李豹子,也在她失踪的那些日子里,强撑着小报没有散。
  可眼前之景……为何仍有人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命垂一线?
  莫非真是她所未顾及的,坠入小报那张救命之网的缝隙中的边缘人?
  她原以为,只要提供生存手段,只要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至少能活下去。
  可如今看来,那还远远不够。
  “难不成……这些人是患有精神方面的病?”她喃喃自语,却被阿秀听了过去。
  阿秀闻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将谷星的话记下,“是这个字吗?”
  谷星一头汗,伸手改了几个笔划,自己却先质疑起刚才那句话来。“如果是精神问题……那会不会是易怒,或难以与人沟通?又或者是肢体残疾,行动不便?”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可卖情报这事,只要还活着,就总能听到点消息。我们小报从不限制收情报的人。这样的白送钱,怎么可能有人不去拿?”
  她觉得荒谬。却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认知……根本无法真正理解不了这些人所处的境况。
  决策的人和现场支援的人以及被支援的人,三者之间难以达成共识。
  哪怕当初李豹子和云羌都在,他们也从未正面反对过她的决定,甚至连她所做之事可能带来的后果,也无人说得清楚。
  那时她逼急了李豹子,他只是焦急又无奈地说,她的想法太超前,他也无法提出意见。
  她无法判断,自己所做的是否真的会如设想般顺利,而后竟又昏迷了整整一月,与世隔绝。
  封丘之行,更是将她完全隔离在现实之外。
  而眼前这副光景……大概就是那时一切【没做好的地方】,如今纷纷倒灌而来,将真实赤裸地摆在她面前。
  谷星头疼欲裂,本以为回京后能舒舒服服地歇几天,怎料迎接她的,却是这样的局面。
  阿秀见她神色苦恼,这才意识到,谷星似乎已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拔的漩涡之中。
  她一直觉得谷星很聪明,那种聪明并非出自书本,而是一种超越时代的观察力与胆识。
  可眼下,这样的人,竟也会对这等浅显之理一无所知。
  她正欲开口解释,却见谷星已迈步走向街角,蹲在那蜷缩成一团的流民身前,开口便问:
  “破庙那头有活计、有银子可挣,你为何不去卖情报?”
  她竟是直接去问答案了。
  第84章
  谷星一靠近,那股夹杂着腐臭与潮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鼻腔几乎当场失灵。
  她皱了皱眉,甚至觉得那人周身的空气都仿佛隐隐扭曲了几分。
  那流民头发灰白,像是多年未洗,一撮撮地支棱着,恍如晚秋杂草,蓬乱又倔强地朝天而生。他身上缠着一层层布条,堆叠着像发酵过的破布,把整个身体裹得臃肿又笨重。
  整个人几乎与他那行废铜烂铁、破毯烂裘混作一团,埋进了自己拖着流转的家当之中。
  他察觉谷星靠近,浑浊的眼珠缓缓泛起一丝警惕,死死盯着她。但见她没什么动作,便又低下头,继续捣鼓着手里那些谁也看不懂的碎布和破铜片。
  阿秀站在一旁,没有贸然跟上前。谷星敢靠近,必有她的打算,自己若凑过去,恐怕只会拖后腿。
  于是阿秀退后几步,在一块石墩上坐下,取出方才谷星给她批改过的笔记,低头细细翻阅。她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豁然开朗,
  那些未知的事物,竟然都有其诞生的缘由、根源。
  谷星在那流民旁边选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油纸包。纸包一展开,是一块碎成几瓣的酥饼。
  她捏了一块碎渣,往嘴里送去,嚼得香脆响亮,嚼嚼嚼。
  吃了几口,她随手撕下一块完整的,举着递向那流民。
  那人没有接,也没吭声,只是盯着那块饼,盯了很久。谷星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边嚼边等。
  她那手举得都有些酸了,那人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他抬起右手,只剩两根指头。他用那残缺的手艰难地接过饼,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嘴巴缓慢咀嚼,像是一台生锈了的机器,“咔哒咔哒”地动着,牙几乎掉光了,只能用舌头一点点碾化,把那饼一口一口咽下。
  他一边吃,一边用那双灰白泛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谷星望着他,总算松了口气。
  她语气轻轻,带着几分友好,“我叫谷星。你呢,叫什么?”
  那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顶多三十出头,五官尚存清秀的痕迹。
  谷星本还在奇怪他为何只用那只有两根指头的手接食,目光下移,顿时一惊。
  他另外一只手已腐烂溃烂。皮肉外翻,几处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头。伤口没有包扎,只缠着一两层沾满污血的布条,像是早就烂透了,却又活生生长在人身上。
  她终于明白,那腐臭味不仅来自身上的污垢,更是从这伤口里一路渗出来的。
  谷星强忍着目光别开,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她去过封丘后,尸体、血肉、畸形残肢,她不是没见过;甚至见过整山的人骨,刀下毫不留情的萧枫凛。
  她还疑惑为何封丘的消息从未传回京城,后来才知,他竟将所有前往封丘的官差、探子、商旅……一律灭口。
  可那些都是死人。
  眼前这个,是活人。
  活人,烂成这副模样。
  她眼皮突突直跳,竟觉连气息都不畅。
  “zouka……@as……”
  那流民张了张嘴,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谷星凑近了些,刚想再听清一点,那人忽地一缩,像受惊的猫般往后一蹿,厉声喝道:
  “走开点!”
  这回听得分明,谷星一愣,半天没缓过神来。
  不是因为那句“走开点”,而是他的口音竟是两广一带的腔调。
  她眉头顿时蹙紧。小说虽是架空背景,可从制度、衣饰到风俗细节,分明是参考北宋,京城位于河南一带,而这人若真是两广来的,两地距离这么远,马车都要跑上两个月,这人又怎么会流浪至此?
  一连串疑问在她脑中蜂拥而起,可那人警惕未退,任她再问,怕也是开不了口。
  谷星心里大喊了一声,深感无力。
  她哪知道这书里的历史地理?而且系统不在,她也没法让系统查资料。
  照理说,她若遇到危险,系统应当会第一时间回来救她。可封丘的矿区里,她明明命悬一线,系统111也没回来看她一眼。它到底去了哪里?
  她总抱怨它没用,如今它不在了,反倒开始想它的好。
  且这流民,双手俱废,神识迷蒙,老家远在千里之外,伤口处隐有腐烂之意,在这没有抗生素等物的古代里,种种数下来,只怕这人早已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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