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天地在这一刻远了,风也静了,星光落在她睫毛上,她却什么都不想再看了。
她想,就这样一会儿,再多留一会儿也好。
……
封丘的命数已尽。
不止是地震,不止是水患,不止是那巨佛背后的阴谋。
这是一座城的崩塌,也是一种命运的断裂。封丘,这片曾容纳万人的土地,早已不再是昨日的模样。
留下来的人,终究是抵不过更大的灾厄。他们终将一个个地“消失”。以意外之名,以牺牲之名,以无人问津的沉寂之名。而那掌控命运之人,还在高座之上紧握着权杖。
封丘人没有跟随谷星,也没有跟随萧枫凛,而是走向了另一条路。
那条路通向哪里?无人知晓。没有方向、没有归宿,只有一股不肯屈服的执念。
谷星将五女子唤来,将那日让包范从地下室带走的钱财,一一分出,递入她们手中。
五女子见之,纷纷摆手。
“不是施舍,”谷星嘴角一勾,眸光如刀,“是交易。”
“也许多年之后,我不在这片土地上,若那时候你们还在,若封丘还在,希望你们能替我,把我未完成的事,一寸寸推下去。”
她曾在包范那三个响头里迷失,曾一度以为自己能拯救这片土地,能成为这个世界的某种答案。
可现在她明白了。
这片土地不需要救世主,也不容许有人只身对抗命运。
无论是流民,还是封丘人,都是在这乱世之中,用自己的血与骨,从泥里爬起。
他们不需要被谁拯救。
晨光初亮,长路在前。
不愿离开的,守在废墟中,等一个也许再不会来的晴天。
而选择离开的,背负着自己,也背负着未竟的封丘,离开了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
家在何处?
在山川之间,在流浪里,在每一双脚踏下去的地方。
封丘人走到哪里,封丘就留下了印记。
那不是一座城的名字,而是一群人的影子,是他们脱不掉的痕迹。
谷星带着包范一行人启程前往京城。临行回望,她望见那群曾共度生死的人们,正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像三支流火,融入辽阔的天地。
她不知道未来是否还有机会重逢,但也不再强求。
她因为云羌而来到封丘,如今离开封丘,云羌仍未归来。
可哪怕云羌不在,她也不再害怕。
就在这一刻,仿佛某种心灵的感应,
隔着人群、尘土与嘈杂的马蹄声,萧枫凛忽然勒马而止,回头望来。
他的视线穿越了纷乱人流,准确地落在谷星身上。
谷星咧嘴笑了。
她抬手弯弓,几乎不曾瞄准,就松开了指尖。
箭羽划破空气,直直穿过人群,飞向萧枫凛。
他下意识伸手,稳稳接住。
低头一看,箭尾系着一枚吊坠,铁丝缠着一个小小的人偶,精巧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宝贝。
他再抬头,谷星已经收了弓,转身进了马车。
车轮碾过晨光,她和众人一同驶向太阳升起的地平线。
……
《大事件》
第一九七八八条:【刑部侍郎萧枫凛因治城不力、擅调兵马被通缉,罪名中含“叛国”二字。】
第一九七九十条:【京城两日路程的封丘一地,全城于一夜之间陷入沉寂,传闻全员“神隐”失踪。】
第一九七九五条:【封丘城外神山内,发现通天巨佛一尊,依山而坐,规模惊人。】
第一九九二一条:【有人称封丘人似曾出现在他地街头,但未能证实。】
第二三八三一条:【惊!谷主编竟真为女子?!】
……
…
四
第83章
微风拂面,目之所及,皆是春意盎然。
路旁的柳条早已泛出嫩绿,几枝桃花斜斜探出枝头,随风轻晃,带着细碎花瓣洒落一地。
谷星弯腰一捞,从草地上拾起一朵尚算完整的落花,轻嗅着花香,心头莫名泛起一丝熟悉的悸动。
京城快到了!
封丘离京不远,可这一段归途,她却走得如隔三秋。
她掀开车帘,索性从车中探身坐到车边,将半个身子晾在阳光底下,望着沿路渐密的进京队伍,心中扑通乱跳,激动与不安交织,竟真有种“姐终于要回来了!”的实感。
她正欲张口深吸一口熟悉的京城空气,却猛地闻到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夹着烟尘与腐气。
脑中“嗡”地一声,她本能地以为又是大小眼闯祸了,抬眼一看,却见城门前密密麻麻地站着一队流民。
心头那点不祥预感瞬间放大,她刚欲开口唤人,包范却已快步迎上前来。
“谷主编,前头官差盘查得紧,我们得想法子绕过去。”
谷星想了想,点点头。
好样的,她穿进书里三四个月了,仍旧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
且如今连她的大腿哥,也落得和她同样的境地。
她当日只道是句玩笑,谁料竟言中成谶。
“怎么绕?”她问。
包范与福旺交换了一眼,神色有些发苦。他俩将谷星领下马车后,行至一刻钟,才在城墙下驻足,两人合力挪动一巨石,随后扒开那巨石后的草丛,露出其下一个圆径不足半米的狗洞。
谷星绝望地闭上眼,这么多天的提心吊胆,冷冰冰的现实终于狠狠地吻了上来。
“你们老实告诉我,小报是不是撑不下去了。”
小桃与阿信的犹犹豫豫。
阿秀和福旺的闭口不言。
满大街赋闲的流民,她就算是傻子,也该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是,怎么会呢?
萧枫凛就算不当那破朝廷命官,也还有那不知实力的组织,也还是需要她那支流民小队提供的情报,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小报散架。
李豹子更不该。那人对小报的投入,不见得比她少几分。她若是那做决策的,他便是那前线推行的人。
小报诞生之初的忙前忙后,起早贪黑,又怎是假象?
也正因此,大多百姓认得李豹子,却未必认得脱下穷鬼服的她。
阿秀看着她越发青紫的脸色,终知此事瞒不下去,轻声道:“你定是在想,为何不过两月,京城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了吧?”
谷星眉心一动,缓缓点头。
她确实想不通。
当时小报已有雏形,她离开不过两月,怎会就此崩盘?
阿秀没有解释,只是低头轻叹一声,弯腰钻入了那道狗洞。
谷星怔了片刻,也紧随其后,俯身而入。
城墙街角,七八名无所事事的流民正聚作一团,远远便听得骰子在破碗中碰撞,发出“乒乒”的脆响。
谷星眉梢一挑,凑近一看,果不其然,有人在赌钱。
“大大大!”
“小小小——”
破碗一揭,是小。
有人叫好,有人叹气。
她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竟瞧见几张熟面孔,似乎曾是她小报的员工,又或是曾经卖消息过给小报的人。
谷星回头望了一眼阿秀,只见她也盯着那聚在一起的流民堆里。
谷星不动声色,从袖中摸出一枚碎银,随手掷在“大”上。
那银子一落,众人愣住了,纷纷抬头。只见一女子负手而立,正饶有兴致地俯身看着赌盘。
她眨了眨眼,无辜地道:“怎了?我押大,快开啊。”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回神,齐齐盯向那赌碗。
庄家手中一抖,碗落声起。
“大!”
谷星笑眯眯的,却没去拿银子,反倒又押了一枚上去,仍是“大”。
围观的人来了兴趣,四下观望,却无人认得这女子是何来历。
赌局继续,骰碗再摇,众人屏息以待。
“大!”
“又是大!”
包范看得心惊胆战,谷星面前的赌资越来越多。
“谷主编,差不多了吧……”他忍不住低声劝一句。
话音未落,谷星干脆利落地把所有赢来的银子全压了上去。
“还押大?”
“她疯了吧?”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
大小眼凑过来一看,马上便来了兴致,他摸遍全身,摸出了个铜板,跟着谷星押“大”。
谷星见状,眼一斜,白了他一眼。
众人见两人如此,也纷纷掏出身家跟着押下那“大”。
骰碗一落,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
“小!”
四周先是寂静,旋即炸锅!
“好你个孙子,竟敢诈老子!”
一粗壮汉怒喝一声,猛地掀翻赌桌,铜钱银子飞上天,撒了一地,捡钱的、扭打的、劝架的、逃跑的,一时乱作一团。
几人脑子清醒的,想起那罪魁祸首谷星,怒从心起,拳头招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