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余晖感觉自己很疲惫,身体很累,心里也很累,可他无心睡觉,不敢睡,也睡不着,他坐在床边听程应晓有些粗重费力的呼吸声,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能安抚人心的纯音乐。他察觉到自己内心开始逃避程应晓生命很可能进入倒计时的残酷事实,现在他想放纵自己只在乎当下,现在人还在自己眼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珍惜两人相处的每分每秒。
夜里程应晓恢复了几分意识,只觉得鼻腔和喉咙强烈的异物感几乎要让他呕出来,偏偏嘴巴干得不得了,他只觉得连口腔里的唾液都蒸发了,难受得如同往他喉咙里灌了一把沙。
他微微掀开眼皮,神思还有些混沌地求水喝,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陷在床褥里,身体绵软地像煮过的面条,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余晖一直钉在床前的陪护椅上,半点儿没挪动过,妥妥一个望夫石。程应晓稍一有动静他就看见了,立马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说话,程应晓嗓子几乎发不出声儿来,可怜兮兮地要水喝。
还不能喝水宝贝儿,我给你拿棉签沾沾嘴唇,再坚持坚持,好不好。余晖说话的语气简直软得不像话。
程应晓一听到不能喝水几个字,肉眼可见地蔫了,微微蹙起眉毛,很烦躁的样子。
余晖看得心疼,赶快拿湿棉签在他失了血色的唇上来回擦拭,试图浸润一下这两片可怜的唇瓣。
湿润的触觉刚一落在唇上,程应晓就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残留的水珠,灵巧的舌尖贪婪地汲取着甘霖,只是太少了,对于渴得嗓子冒烟的程应晓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他恹恹睁开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他颇有些焦躁,虚飘飘地抬起手,意图扯下鼻腔中碍事的东西。
余晖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甩手扔掉棉签,眼疾手快地按下他不安分的爪子,宝贝,不能摘,这两天都要靠胃管吃饭的,摘了还得重新插一遍,多受罪啊,嗯?
程应晓脑袋还迷糊着,懵懵地看着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无助的嘤咛,似是哪里还难受。余晖担心他又开始胃疼了,连忙问道:是不是哪里难受?胃还疼吗?
病床上的人没回应他,余晖搓热双手,轻轻放在他胃口,娇气的器官还算老实,掌下没有感受到虬结,余晖松了口气,给他把被角掖严实了,再睡会儿,闭上眼睛。看程应晓那个神游天外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人根本没清醒。
其实程应晓身上到处都难受,只是他还没精力分辨究竟是哪里不适,腰背上的肌肉僵成一片,身上硬得几乎让他躺不住,他想开口让余晖帮他捏捏,还来不及攒足力气开口,人就又一歪脑袋昏沉沉睡过去了。
睡了一天一夜,程应晓再次睁开眼,大脑总算开始缓慢地运转,躺得时间太久,后背连着臀部硬得像一块铁板,他很想挪动一下身体换个姿势,稍一动弹,肌肉就扯着疼,后腰更是完全没知觉了,他一时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余晖立马跟大狗一样从地上翻起来,哥,你醒了!
背背疼程应晓两个字说得磕磕绊绊,病房里拉着窗帘也能看出来天还黑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进行暗适应,求助地望向余晖的方向。
我给你揉揉,余晖立马起身把他翻成侧卧的姿势,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按揉舒缓着硬结的肌肉,程应晓这才看见自己就这样赤 身 裸 体地躺在床上,一时有几分气恼,脸颊绯红,带着点埋怨的语气问余晖:你怎么不给我套个衣服裤子啊就让我这样光着,像什么。
余晖认错态度良好,立马解释道:大夫说还得观察一下胃里的出血点止住了没,要是没止住还得下胃镜,就没让我给你穿衣服,不过你放心,这一天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人看见。
僵硬的肌肉在余晖的按揉下逐渐恢复了绵软,余晖看到他腰椎旧伤处有些泛红,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给你翻翻身的,但是怕把你弄醒或者压到胃管,才没折腾你,没想到腰还是受不了,怪我。
给我贴片药贴,程应晓有气无力地说,再给我喝点水吧,我快渴死了。
余晖看着程应晓干得结壳的嘴唇,面露难色,还不能喝,再坚持三个小时。其实他一直在用棉签给程应晓润嘴唇,只是蒸发得太快了,浮于表面的那点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几点了。
凌晨五点。
你睡会儿,上来。程应晓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床,动作和声音一样软绵绵的。
不了,压着你怎么办。
不会,快上来,见余晖还是不动,程应晓啧了一声,三、二
不等喊到一,余晖就老老实实爬上了病床,从身后轻轻圈住他,压着你了就踢我,嗯?
快睡吧。
第63章
余晖这两天累得够呛,闻着被子上熟悉的气息很快坠入了黑甜,程应晓身体亏虚,听着余晖微弱的鼾声也迷糊过去。
又断断续续睡了三四个小时,程应晓先醒来,余晖脑袋埋在他后背,睡得正香,两条结实有力的腿像绳索一样紧紧缠着他,胳膊搭在被子上,半点没压着他的胃。
他从余晖的小腿下挣脱出来,又咬着牙翻了个身,面朝着他,许是这几天精力太过透支,程应晓这一番动作竟没弄醒他。
程应晓好久没见着余晖的睡颜了,自从他俩和好以来,大半儿时间都耗在医院,余晖对他的事都是事必躬亲,从不假手于人,一门心思只围着他转,自然牺牲了不少睡眠时间。
二十啷当岁,正是觉大的时候。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余晖的脸看了一圈儿,瘦了,也憔悴了。
头发乱蓬蓬的像刚搭的鸟窝,脸上冒出几颗痘,下巴上刚冒头的胡茬泛着青,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眼皮有点儿肿,看样子像是哭过。
睡着的表情也并不安逸,满腹心事的样子,或许是太累了,呼吸发沉,微微打着鼾,一侧脸颊上的肉被挤出个小弧,像照了哈哈镜一样。
还挺可爱,程应晓在心里偷笑。
他忍不住抬手戳了戳那个被挤出的小弧,余晖在睡梦中咂巴两下嘴,下意识伸出胳膊推拒。
下一秒,他猛然睁开眼,自己好像在睡梦里推了什么东西,程应晓还插着胃管!余晖直接从梦里吓醒了,一睁开眼就急切地扫视着面前的人,见程应晓全须全尾地躺在他面前,一颗狂跳的心才咽回肚子里。
把他弄醒了,程应晓挺不好意思,又见他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想开口逗逗他,张了两回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嗓子干得时间太久了。
余晖皱着眉看他干得起皮的嘴唇,跳下床给他接了杯温水,放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程应晓如逢甘霖,卖力地往嘴里吸,他没几分力气,再卖力也喝得不快,余晖就乖乖举着杯子扶着他喝水,眼看着一大玻璃杯下去大半杯,有些坐不住了。
先喝这么多,啊,余晖的手从他嘴边撤走,玻璃杯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这么久没进食没喝水,一点一点来,不然胃受不了。然后把怀里的人放平在病床上,捋顺他周围的管管线线。
程应晓越发感觉自己气力不济,躺了一天一夜,只是喝了半杯水,竟累得出了一头汗,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呼哧带喘的,真要命。
见他肉眼可见的精神头儿又弱下去了,余晖心里说不着急那是骗人的,这得是身体虚到什么样了啊。
病床上的人又闭着眼躺在床上养神,病房里特别安静,只有新风系统运转的微弱声音,正当余晖以为他又睡过去时,程应晓突然睁开眼问:我这是怎么了?
余晖差点儿被他逗得气笑,总算想起来问了啊?我还以为你把我吓个半死自己装失忆呢。见程应晓不接他的话碴,他又接着说,胃出血,下了胃镜止血,还插了胃管。
听了他的话,程应晓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却悠悠开口,交代余晖:别告诉小旻。
余晖其实理解他的意思,毕竟告诉赵天旻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劳神,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看到程应晓面无表情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样子,他心里就不舒服,又不敢逆着他的意思来,不情不愿地应了。
给我套个衣服吧,天亮了。
嗯。
病床被摇起来,程应晓随着床头角度的抬升,眼前又是一片昏花,不过他早已习惯了,一下一下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这是他与体 位性低血压和睦相处的日常。
见他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余晖才把人往怀里一揽,露出他的后背,把病号服披在上面,再把他放回床头靠稳了,程应晓自己攒了点力气把两条胳膊穿过袖口,余晖低下头一颗一颗给他扣身前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