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咳咳咳呕
  怀里的人边咳边干呕,喘不上来气似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肠胃里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鸣叫声,程应晓被一阵阵上泛的呕吐感逼得眼前发晕,眼里的焦点一会儿聚一会儿散,终于支撑不住,双眼翻白却来不及合上眼皮。
  他还残存些意识,并没有昏过去,一只手无助地在余晖的身上抓了几下,已然是使不出力了。
  浑浑沉沉中,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一路上涌,他却无法控制自己,混杂着胃液的呕吐物从他嘴角往外溢个不停,他没有力气往外呕,因此难受得一边吐一边咳,头靠在余晖肩窝里不住辗转。
  余晖从没见过他人都不清醒了还止不住在吐的情况,紧张得大臂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害怕程应晓被翻涌上来的呕吐物呛住气管,把他头侧过来,微微抬起他下颌保持呼吸道通畅。姿势调整后,或许是呼吸通畅了些,程应晓半阖着的眼皮又微微张开,眸中又显出一颗湿漉漉的黑眼仁,手臂也恢复了几分力气,抓住余晖的小臂不放。
  还不等余晖松一口气,怀里的人瞳孔剧烈收缩,眉头蹙得死紧,惨淡的唇张开,喉结也上下滚个不停,余晖连忙伸手给他顺着胸口。
  程应晓只觉得一口浊气要从胸口涌出,窒闷无比,整个胃腹连着气管都灼烧得发疼,他看不清余晖担心的表情,来不及想太多,他的眼神停留在余晖声音所在的方向,喘息着看着他。
  突然他眉心一跳,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大脑却无法控制唇齿的肌肉,一抹鲜红的细流从他嘴角流出,胃部的灼痛愈演愈烈,如同有铁锤抡在上面,疼得他浑身一颤。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下巴和侧脸,沾在余晖的衣服上,他的眼神停留在余晖腰腹处被染脏的衣料上,清晰又模糊
  余晖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他不住地叫程应晓的名字,轻拍他的脸颊,却眼睁睁看着他眼球无助地上下翻动,最终只留下一片软白,眉眼归于沉寂。
  他手忙脚乱地按下呼叫铃,怀里的人还在吐血,无声的,安静的,他攥住对方无力瘫软的手,湿冷一片,余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飞快地跳,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如过电般席卷而来,漫布他全身。
  医务人员跑进病房,余晖如木偶般僵硬,把怀里的人轻轻放回病床上,退到一边。两个护士三两下剪开程应晓的病号服,被弄脏的衣服转瞬成了几片凌乱脏污的破布,从病床边飘落下来,如同折翼的蝶。衣服退去,程应晓苍白病态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起伏的胸膛能看见一排排凸出的肋骨,几乎只包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挂不住肉。
  一旁的心电监测仪上还有起伏的波浪,滴滴响个不停,一旁的两位医生,一个扶起他的脑袋,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伸进他的口腔,清理出残留的血和秽物,打通呼吸道,另一位迅速记下生命体征的数值,掀开他脆弱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眼底。
  推抢救室!
  一行人推着程应晓快速地离开了病房,余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仓惶地追上去,看着医生把他推进抢救室,钢制的气密门砰的关上,把他隔绝在外,门口亮起抢救中的红灯,刺眼的红光如烈火般灼痛余晖的双眼,他喉咙干涩,这会儿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经全麻了。
  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几乎不敢回忆程应晓刚才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吐血的样子,自己怎么能睡得那么沉,要是早点醒来,早点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是不是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余晖越想越害怕,程应晓的身体极度贫血,隔三岔五往里输血都不够,怎么禁得起这样吐,难道是最近吃药却吃不下饭伤了胃?他只觉得自己也如失血一般浑身发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汗毛也竖起,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真是把程应晓逼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果然没有程应晓,他总会做出错误决定。
  如果他注定要失去程应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片狼藉的生活。
  余晖痛苦地蹲在抢救室门前的墙边,他紧紧揪住自己粗硬的头发,身体试图通过生理上的疼痛来对冲心里上的剧痛,他恍惚听见耳边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是谁在哭?下一瞬,溢出眼眶的泪水砸在他脸上,衣服上,是自己在哭啊
  他的衣服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上面还粘着程应晓吐出来的食物残渣和混着血的胃液,配合他现在濒临崩溃的样子,着实有几分狼狈和吓人,只是在抢救室门口,这副模样竟显得并不出格,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那盏红顶熄灭,抢救室大门打开时,自己只能扶着墙勉强站起来。
  程应晓被推了出来,面无人色,如同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折磨。
  第62章
  余晖两条腿全麻透了,他一瘸一拐地往程应晓躺着的平车前走去,模样滑稽不堪。
  推床上的人不着寸缕,被子堪堪盖在胸口,一头凌乱的碎短发几乎被冷汗浸透了,白的泛青的脸被氧气罩盖住大半,他已经瘦的脱了型,下巴失了原本的饱满圆润,尖得有几分瘆人,锁骨也深深凹下去,整个人只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
  他什么时候这么瘦了,余晖心痛如绞,他几乎快要想不起程应晓穿着西装皮鞋时倜傥的样子了,他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瘦到了如此境地。
  太瘦了,瘦得让他害怕,病床上躺着的几乎是一副没有生命力的躯体,原本余晖对医生口中的病情危重没有什么实感,怎么会呢,明明昨天他还在自己怀里耳鬓厮磨,虽然虚弱,精神却还好,还有力气和自己说笑,他以为是血象好起来了,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原来,竟是一场海市蜃楼吗?
  程应晓被推回病房,医生告诉余晖,吐血是因为药物引起的胃部压力过大,导致程应晓胃病复发,原本就埋下病灶的胃,被刺 激到溃疡出血,刚才在抢救室已经下了胃镜止血,好在溃疡面不大,出血很快止住了,只是麻药没过,人又失血才清醒不过来。
  除此之外,医生还很严肃地告知他,程应晓现在服用的多种药物对他的肝肾功能损伤也很大,不管能不能等到骨髓,为了病人之后的生存质量,已经不能再这样大剂量的给药了,也就是说,程应晓如果不能在一个月内等到合适的供体,血象稳不住,人很快就会昏迷,也就没多少时间了。
  这是医生第一次将话说得如此直白,直白的让余晖一时难以接受,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复了医生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自己像被罩在一个真空罩子里,听不见,说不出,也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信息,他恍惚觉得眼前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是现实。
  程应晓应该是年轻的、蓬勃的,闪闪发光的。
  日子不都应该是越过越好吗?他觉得自己挣脱了从前的泥沼,疗愈了内心的伤痕,甚至连孤独都有程应晓来为他填补。
  他几乎快要承认世上的一切美好都是需要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的,他这一路走得太顺遂,原来是有人在为他付出代价。
  程应晓就是他获得成功的代价。
  而他真的、真的快要失去他了。
  无能为力的滋味痛得让他无法承受,可这又及得上程应晓从车祸后的几分痛呢?
  似乎就是遇见他之后,程应晓的路才会越走越难,余勇三番两次的恶意伤害,让程应晓的腰落下了病根儿;再障也是因为那次杀人未遂的车祸才发展到今天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都是因为自己,余晖完全陷入了愧疚的怪圈之中,他开始恨余勇、恨自己、恨命运
  他似乎总是照顾不好程应晓,住院出院还有好几次的抢救,早已磨去了他的信心,他本来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把程应晓照顾得妥妥贴贴的,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受了这么多罪,强烈的挫败感与无力感攻击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脸上的表情苦涩得要命。
  医生在一旁劝慰他,程应晓身上出现的都是再障病人很常见的并发症,还有一些不良反应是药物作用而不可避免的,只是余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已经被接连的坏消息逼得失去了理智,偏执地钻牛角尖。
  医护人员合力把程应晓过到病床上,为他开了止痛泵,氧气面罩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从鼻孔插 进胃里的一条软管──最终还是没逃过下胃管。
  胃部出血点刚止住的二十四小时需要禁食禁水,之后的恢复期,为了不给他千疮百孔的胃造成二次伤害,下胃管打鼻饲是更为稳妥的办法,但这么长一根管子放在体内,多少是有些难受的,都是没办法的办法。程应晓的身体状况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个部位出问题,其它部位都会被牵扯着接二连三地犯毛病。
  终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余晖受不了程应晓孤零零躺在病床上一丝不 挂的样子,看得他一颗心像被拧住一样难受,他走上前去,给他把被沿儿拉到下巴核,现在还不能给他折腾着穿衣服,他只好以这样聊胜于无的方式维系着程应晓最为在乎的尊严和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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