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面上装得毫无波澜,其实心里已经紧张到极点,脑海里像播幻灯片一样各种画面交杂着出现,一会儿是程应晓发病时痛苦的神色和无助的泪水;一会儿是赵天旻告诉他,程应晓的再障转为重型都是因为那场车祸;再一闪,是那年程应晓冷着脸对他说他们结束了;还不等余晖回忆起当你的细节,就看到程应晓躺在医院急诊昏迷时的样子,那是他在出国两年后第一次见到他
  过往的回忆像一支风筝线,不时会拉扯着余晖的思绪,让他一阵阵感到痛苦和愧疚,却又是支撑他日复一日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程应晓对于他,很重要,不可割舍的重要。
  不知不觉间,他浑身上下都打满了名为程应晓的烙印,他低头看见自己的一身装束,从头到脚都是程应晓给他选的,手表、袖扣还有他那辆车,全是程应晓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由头送的,尤其是那辆他视为挚友的沃尔沃,自从他走后,程应晓就停在车库里没动过,只是偶尔疲倦的时候会一个人去车里默默坐着,这些都是赵天旻告诉他的。
  程应晓总是这样,生意场上舌灿莲花,八面玲珑得不得了,唯独对亲近的人,很少说好听的,但却很愿意为在乎的人花心思。自己出国的那两年,程应晓究竟是怎么样把所有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一边复健一边重新让公司运转起来,他无法想象那段日子程应晓该有多累,靠什么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熬过了这一个又一个难关,才会把身体熬成这个样子
  越想余晖心里越乱,李薇看着对面眉头紧促目光空洞的男人,一张略带着些凌厉的脸,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不敢出声。
  李薇,请到二号窗口领取您的报告单。李薇,请到二号窗口领取您的报告单。
  广播一连喊了两遍,把余晖从过往的思绪中摇醒了。
  不等李薇站起来,他目光一敛,快步向窗口走去,神情又恢复了外人眼中的冷峻。
  他接过医生手中的报告单,密密麻麻的各种数值看得他眼睛犯晕,他的视线一路下扫,寻找着最终决定程应晓命运的诊断。
  报告单最下方有一行黑色的小字:移植者与被移植者相合点位为2个,不符合移植要求。
  余晖难以置信地看了好几遍,拿着报告单的手都在微微发颤,那一行冷冰冰的小字仿佛要把他冻住了,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没想到这份希望存在的时间这样短暂,又暗暗庆幸没有提前告诉程应晓让他空欢喜一场。
  希望又破灭了,比起从没收到过配型成功的消息,这次余晖感受到的是更加无助的虚无。
  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礼貌地向李薇道谢,然后递给一张她一张银行卡,里面是10000元酬金,哪怕没能达到移植条件,余晖也很感谢她。
  送走李薇,余晖一个人坐在医院楼下的台阶上缓冲了片刻情绪,郁结的心情让他很想抽支烟,但一想到程应晓那个纸糊的身体,他又收回了手,这种险他是绝不会冒的。
  回到病房时,理疗师在一旁的陪护椅上坐着,程应晓胸口一起一伏,还在沉沉睡着。余晖点头示意理疗师可以离开了,然后迅速给自己消了一遍毒,坐在病床前静静看着程应晓的睡颜,等待他醒来却又害怕他醒来,余晖怕自己在程应晓面前藏不住情绪,反倒惹得他多想。
  赵天旻发了一连串消息,着急地询问配型的结果,余晖简短的回复:只合上了两个点,不行。
  消息刚发出去两分钟,余晖的手机就嗡嗡震个不停,他叹了口气,起身去走廊接电话。
  什么情况,所以还是不能移植吗?赵天旻的语调很是着急。
  嗯。
  唉,赵天旻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小余,你也别太着急,基金会这边我再让杨叔联系,我也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配型的渠道。
  余晖听后,眉间的疙瘩还是没有解开,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开口了,赵哥,基金会那边你别让杨叔一个人管了,有些东西你还是要自己接手才能放心些。
  赵天旻很少听到余晖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说话,不由得多想了三分,小余,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问题了,你实话跟我说。
  余晖确实没想瞒着他,今天哪位志愿者问我,我们的配型信息是什么时候发布的,我说已经发布快三年了,她就觉得很奇怪,她的信息已经登记在基金会一年半了,是最近一个月才接到的消息,紧急联系她来配型。
  余晖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电话那头好半天没听见赵天旻的声音,半晌后,他才听到赵天旻说:我知道了,这两天我着重查一下基金会的事,就先不去医院了,你好好照顾他。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余晖收起手机,深呼了一口气,神色如常地走进了病房。
  第61章
  电脑屏幕还亮着白光,余晖仔细地填写着配型的详细信息,手机电脑交替上传文件,是程应晓的确诊报告单和一系列配型情况属实的证明。全英文的页面看上去很费眼,余晖全神贯注地在电脑前敲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点了提交。
  昨天余晖接到了导师的电话,告诉他a国有一个非官方的血液病协会,是一群血液病友及家属自发成立的,已经运行几十年了,里面的讯息更新很快,是一个很活跃的协会,或许可以一试。
  余晖连连道谢,一刻都没耽误,挂了vpn点进网页链接,大致了解了一下配型需要提交的材料,立马给赵天旻播了电话。程应晓的病情属于隐私信息,不方便假手于人,两个人分头奔走了一整天,斡旋一番总算把材料办齐了。
  国内配型难度大且信息不集中,程氏的基金会又不能完全信任,几番对比下,这个国外非官方的协会反而是最有希望的。网站的注册问题很繁杂,要求来访者的信息高度真实透明,因为是病友自发经营的网站,体量虽然有限但内部信息都很有效,为了避免资源的浪费和二道贩子的介入,余晖对这种有门槛的注册规则表示理解。
  夜色浓郁,程应晓已经睡着了,余晖合上电脑,坐着病床边,先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胃,还算安分,只是连着下腹冷冰冰的一片,病房已经调至二十七度恒温,他身上的被子也是密实保暖的,怎么就捂不热呢?
  他插了个盐袋放在程应晓小腹上,胃部和下腹都被严严实实盖住,盐袋微微有些重量,压在身上反而有几分沉甸甸的安全感,程应晓被拨弄地动弹了两下,发出了一声梦呓,翻了个身,侧躺着继续睡了。
  还好没醒,余晖松了口气。
  最近程应晓状态不怎么样,虽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昏沉沉睡着,但眼下还是冒出了一圈青黛,整个人一副憔悴的模样,腹泻勉强用药止住了,只是仍旧吃不下饭,每顿像吃猫食一样,这样一来,他整个人又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两颊都微微凹陷下去,原本流畅的面部弧线越发尖锐,下颌处的骨头都凸显出来。
  这副病容实在和他两年前俊朗的样子没法比,余晖却坐在床前移不开眼,他总觉得不踏实,这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很不好受,似乎眼前的每一分安稳都像偷来的,稍不注意就会像手中沙一样尽数流失。他仔细描摹着程应晓的五官,睡着时和清醒时很不一样,他的眼裂又长又直,侧躺着闭上眼反而有些眉眼弯弯的,睫毛也俏皮的一卷一卷的。挂在鼻腔下鼻氧管衬的面色格外苍白,嘴巴微微张着,也是毫无血色的样子。
  他忍不住凑上前去,贴了贴他冰冷的面颊,在他沉静的睡颜上落下一吻,才熄了床尾的小夜灯,窝在一旁的小沙发上,盖着一块儿小毯子睡了。
  第二天一早,余晖是被病床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眼皮有些睁不开,突然间回过神来,坏了,应该是程应晓又难受了。
  他像被点了穴一般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来不及思考就套上拖鞋,滑溜溜的毯子一下溜到地上,被他一脚踢到一边。
  病床上程应晓半蜷着,淋漓的冷汗出了一身,鬓发凌乱地贴在耳侧,一双手深深捣进胃里,用力到指节泛白,淡薄的唇紧抿着,拉成一条直线,偶尔溢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呻 吟。
  余晖身上的血都凉了半截,声音发抖,哥,是不是胃疼?我叫医生!
  程应晓在迷蒙中半睁开眼,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试图借力把自己拉起来。鼻氧管早已被折腾的移了位,虚虚挂在脸上,没起到半分作用。
  余晖顾不得别的,一把扯开碍事的鼻氧管,顺着他意思把他半抱起来,程应晓脑袋吃不住力一般歪倒在他肩窝里,身上简直没有一点温度,一直在不住地发颤,凉得让余晖害怕。他按住程应晓自伤的手,但病中的人蛮力大得出奇,刚从胃部拽开,又没轻没重地往自己胸口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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