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现在两人相隔太远,上一世的事绝不可在书信中写,只有等见面之后再找机会从头说清。可是曾小云毕竟身份特殊,如果不做解释,开口就是为她求情,刘钦接信之后,该如何想?
  他虽然想要予二曾一条生路,可也绝不愿刘钦徒增烦恼,更何况他还病着。
  思来想去,只有委婉写下曾小云曾经于他有恩,一应内情等到两人再见时一定向他当面说清,请刘钦先暂留二人一命。斟酌半夜,总算书成,忙着人发出。
  第292章
  薛容与微低着头,两手放在身前直身而立,候在宫门外边。
  中庭之上,淡月微云,秋风过处,梧桐传响,若有若无的桂香阵阵传来,宫门千重笼罩在夜晚的宁谧之中,他的心却咚咚咚跳得比平日更加厉害。
  这是刘钦回京的第一日。
  百官们本来要去郊外迎驾,可是宫人快马传来谕旨,要他们各安其位,不必迎候。
  众人数月不曾一睹天颜,加之刘钦之前又有病笃的消息传来,百官都想着尽早见他一面,谁知没等到他,只等到这一道旨意,接旨之后,既失望、又困惑,只得怏怏散去,等着第二日的朝会。
  薛容与等不及,想刘钦一路舟车劳顿,中午刚刚回宫,下午应当是会拜见太上皇与皇太后,然后再休息一番,便等到入夜之后,递折入宫求见。
  他知道许多人今夜都会和自己一样,刘钦不可能一一召见,但他心中有所预感,刘钦如果只传见一人,这个人也定会是他
  果然,宫人来请,言刘钦要于平台召见。
  薛容与下意识低头看看身上,草草整理了两下,不及细看,马上就进宫了。
  他赶到时,刘钦已经坐在椅子里面。烛火落在他肩侧,暖暖一团,薛容与一时却没看清楚。他伏地叩首,高声参见,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免礼罢。赐座。
  薛容与忽然察觉,天子的声音有些变了,但具体变在哪里,一时听不出来。
  他谢恩起身,躬身要坐,抬眼向着刘钦看去,随后不禁一呆。
  他最先看到的是天子的身形。他坐在椅子里面,身姿笔挺,端庄肃穆,然而却不像记忆中的刘钦,好像完全换了另一个人坐在上面。
  马上,他抬眼向天子面孔上看去,片刻后终于从那里面看到几分熟悉之感,可是太不同了!
  颧骨微凸,眼窝深陷,下巴像是被刀削过,烛火的光照不进去,竟在他颊侧投下深黑色的一个折角,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向他看来,仍是锋芒微吐,可是陷得太深、也显得太大了!
  陛下!薛容与忽地浑身一震,血往上涌,两耳嗡地一声,脚底下不受控制,膝盖一软、跌在地上,回过神时,他人已膝行到了刘钦边上,一只手还扯了他袖口捏在手心里边。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失声失态,霎时泪下,如一叶扁舟落于激流,被扯得东歪西倒,四面打转。他知道刘钦受伤,也知道他几乎不起,可万没想到他是瘦损至此、憔悴至此!
  刘钦早就写信于他,写自己已无大碍,可他分明只往阎罗殿外踏出一步,一身衣袍之下,还剩得什么!
  薛容与泪下如雨,一时难以自制,知道自己已经失礼,索性就在这个距离,大起胆子向刘钦面上打量,想看他是大病初愈还是仍在病中。
  他目光如刀,刀尖几乎是一寸一寸在刘钦脸上拨过,刘钦被他这样近地细细打量,难免生出几分不自在,轻轻扯了扯袖子,提醒道:我已经大好了,逢时落座吧。
  陛下恕臣失礼!薛容与堪堪回神,自知冒犯,但见刘钦并不怪罪,才顺着台阶起来,退后几步落座,举袖拭干了泪,又整理了一番仪容,低声道:臣失态了。
  他一向注重修饰,可觐见时发冠却微微偏了,可见来时匆忙,这会儿整理仪容,才想起来把它扶正。
  刘钦默默看着,也没说什么,只道:无妨,我确实比之前瘦得多了。
  刚才薛容与看他,他也打量着薛容与,瞧见了他那一瞬间的震骇、心痛,也就知道他刚才那番作态是由心而发,并非作伪。可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朝廷新政已经到了现在这步,他前脚一死,薛容与马上就要给他殉葬。身死不说,他所为之政,样样推翻,所用之人,个个不保,所成之功,也要尽数付诸东流。薛容与担忧、后怕、痛心疾首,如何不是人之常情?他未必盼自己无病无灾,却一定盼自己长命百岁。
  果然,就听薛容与继续道:还望陛下善保龙体
  刘钦微微一笑,心道接下来的是天下幸甚,社稷幸甚,臣等幸甚了。
  国家多事,皆臣等之罪,臣愚万死!陛下幸勿焦劳,忧心国事,即便不能谢事静摄,也请陛下善加休养,饮食有常至于两线战事、内外繁芜,文武百僚既食君禄,必当为陛下分忧!
  刘钦听得一怔,随后不置可否,岔开话道:知道了。逢时,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找我,我也要传你。京察之事,因为我不在京城,闹得很乱。听说还有人自承不职,自请罢免?
  薛容与敛容道:是。陛下鞍马劳顿,过几日臣再将此事详细报于陛下。
  他今日来,其实揣着一肚子话,怀里揣着厚厚一本奏事表不说,还早就准备好了要告当日鼓动百官大闹乾清门的幕后黑手崔孝先一个黑状。可看见刘钦脸色,他在一瞬之间就转了主意,奏表没有掏出,话也咽回肚子里去。
  他所奏虽然都是攸关新政的大事,可是没有急务,晚两日也就晚了,又有什么大碍?
  刘钦已经准备好同他细论此事,闻言一愣,逢时深夜求见,何事要奏?
  都是不急之务,薛容与低着头道:稍后臣一体禀奏。
  收到薛容与发来的密信时,周章刚刚率军急行至建平,于郎川河的左堤开始修筑工事。因遇见叛军骚扰,临战之际,他不及拆开,急匆匆收进怀里,便去指挥众将迎敌。
  他出发没有多久,翟广似乎就猜到了他的意图,从宁国府调兵过来,企图先一步占据建平。
  周章所率诸军,都是临时拼凑而来,即便他这些天以势压服众将,又对他们极力约束,可士卒久疏战阵,散漫惯了,毕竟不能摇身一变就成了精兵。
  周章明知道建平重要,也一心要抢先占定此处,可十余万大军一动,处处都有意料之外,也处处与定下的谋划不同。
  所谓昼夜急行,最后也不过是稀稀拉拉地胡乱赶路,等官兵终于赶到建平外围时,此处已被叛军围困了十余日,幸而守城的将士用命,竟坚守了下来。
  周章心知,自己手中官兵只勉强胜在人多,一旦分散开,一定会被叛军逐一击破,因此赶路时严令各军依序而行,不得失期,虽然为此多耽搁了许多时日,可是前军一至,后军便已遥遥在望,他现身在建平西侧,便是给建平守军吃了一颗定心丸,城中众人皆知官军大部已经不远,一时决心愈坚。
  叛军见此城一时难下,便只有先去打周章所部,趁其初至,营垒未坚,想要一鼓破之。
  于是周章率军刚到郎川河边,叛军便杀到堤下,来势既汹,攻击又烈,一上来就连拔官军数阵。
  官军背水据险而守,却不料叛军围城之时,还造了几十只战船,虽然船只不大,可是顺流而下,两面夹攻,声势煞是骇人。
  这队官军初至,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眨眼间就死伤甚重,一时间几成惊弓之鸟,已初露溃败之相。
  李琦见今日实在无法收拾,只得劝周章道:督师,此处留不得了!末将护送督师先走,撤至宣城,再做打算!
  马上又有人道:宣城太远,贼军势大,见我败衄,定然穷追,哪能由你我奔驰百里,跨州越府地退至宣城!督师,各位,现在只能向北往梅渚走,趁那儿还没落入叛军之手,抢先进城,日后再图建平!
  在两人争执的功夫,叛军水路两道来犯,杀声益近,恐怕再过片刻就要侵至面前。众将七嘴八舌,各自献计,只是劝周章撤走,周章却是站定不动。
  李琦以为他是吓得没了主张,急道:督师!叛军来势太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周章却勃然怒道:什么话!将军死绥,有前无却!本督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再敢言退者斩!来人
  在!亲兵应声。
  将军旗插在地上,取本督甲杖麾幢,立于此地!
  他这样说,便是有死无退之意,众将见他决心下定,只能咬牙又去拼杀。
  官军士卒原本以为必败,唯恐一会儿旁人先逃,自己落在后面,为叛军所追杀,正惶惶间,却见总督甲杖在堤上立定,才又坚志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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