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只要诱他出来,狄庆摊开手掌,向内一攥,弄死他就容易了。先灭他这一军,再打熊文寿,最后是陆宁远!
建康那边,刘钦日夜关注着前线消息。
发来的军情原本都是夏人动向,前线各军移动到哪里等事,有大约十天的功夫,两边都没有开战的迹象,狄庆也没有主动撤退。
后来秦远志报告,狄庆军向北移动,似乎是有撤走的打算。因调兵时刘钦就做了一应部署,又军情如火,他不及禀告朝廷,为阻止狄庆逃出雍军三面张起的大网,只得率军沿途稍做骚扰,缓其兵锋。
他虽然是先斩后奏,但所为也合乎刘钦本意。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狄庆麾下骑兵的脚程,如果秦远志观望不动,写信到建康请过刘钦的旨意,再等旨意发回,照章办事,到时候狄庆别说过江,恐怕连襄阳都已走过了。
刘钦收到军报,在心中暗忖:此人倒是个敢任事的。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因秦远志久在外镇,上一世时刘钦就对他不甚熟悉,唯一的印象便是他为将十分寻常,除去出身乃是开国巨勋之后外,似乎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用他时本来有几分忐忑,此事之后,倒对他颇为嘉许。
他即刻让人拟旨回复,赞许其所为,叮嘱他小心行事,不要孤军独对夏人,务必等其余两军到达再战。
可是秦远志处最后一份军情送来后才过半日,马上便有败报传来他所部遭狄庆攻击,已然大败!
这消息来得好快,刘钦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肯相信,让内侍再读一遍,脸上登时褪了血色。
并不是他连一场小败都接受不得。秦远志只有数千人,就是全军覆没,放在整个雍军当中,也不算多么大的损失。
可是这一路兵败,便一下打乱了他全盘的部署,狄庆要是就此一路向北,再度过江,那他大雍便要当真眼睁睁瞧着他在自己领土之内自来自去,又束手无策了!而狄庆要是仍旧不退,则随后要到的熊文寿部和陆宁远部
刘钦心中一乱,从桌上摸到杯子咕嘟嘟喝下一盅水,强自冷静下来。秦远志是如何败的?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损失多少人马、现在还剩下多少可战之兵、被击败后退走何处、狄庆击败他后又去了哪里,因山水相隔,这些消息还无一传来,只能慢慢地等。
而先前定下的作战计划要不要变、如何变、熊文寿和陆宁远部究竟是否要继续往前,这些问题一齐压在了刘钦心上。
他从不敢小瞧了夏人,可是先前一战而击溃十万叛军的大胜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忘了同夏人的战争是何等残酷,哪怕明明做好了谋划,可临战总让他们杀一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秦远志如何就败得这样快,狄庆到底意向如何刘钦连忙召几个知兵的大臣入宫商讨,在点人时,忽然想到现在远在湖南的周章。
周章一介文人,妙笔写得一手好文章,当年一举高中榜眼而点翰林,可他在朝野当中,最为人称道的反而是通晓兵事,每每谈论军机,总有真知灼见。
刘钦曾不怀好意地想,或许他是纸上谈兵之徒,只有一张嘴而已。但这次周章到衡阳后,便就地练兵、修缮工事,以一城而拖住叛军一路;更又广发公文,号召各地反正;在陆宁远击溃刘骥主力之后,不仅抢在他们前面当先收复了长沙,而后更又出兵截住渡河逃回的叛军残部,可说此一役他虽不是首功,却也称得上是力挽狂澜、功不可没。
这是两世来周章第一次亲自调动大军,刘钦虽然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把之前的念头压了一压。
现在与夏人初战不利,他忽然就想起周章之前上的那封反对出兵的奏疏,心里一阴,马上复又振作:周章以为不可一战,那他就偏要打一场胜仗,看一看他们两个到底谁是对的。
他这些天忧劳过剧,眼前已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光影,仅能分清白天黑夜,东西摆在眼前,他却连形状都看不清楚。
可他性格刚厉,越是如此,越不想让人瞧见异状,仍像平时一样,每两日一朝,从不缺席,上朝时仅凭之前的记忆和眼前的寥寥光影,知道哪有台阶、哪是御座,才勉强不露端倪。虽则如此,仍有时哪一步没走好,脚底踉跄一下,他自管不动声色,也不知旁人如何揣度。
自从眼疾复发以来,他便甚少私下召见大臣,这次是因新传来的败报不欲让太多人预闻,又需要尽快议出个结果来,这才破例。因徐熙之前的密奏当中有许多为常人所不曾虑及的内容,刘钦也同样叫上了他。
刘钦故意让人将椅子摆得离自己比平时远了许多,但这几人平时都少有入宫单独面圣的机会,因此并没察觉,问对时战战兢兢,几乎不敢抬头上看,也就不曾察觉刘钦有什么异常。
只有徐熙胆比天大,因平日里就对刘钦时不时暗中打量,马上便察觉不对,刻意多看了他一阵,刘钦却没有什么反应,徐熙不动声色,心里却吃惊已极。
刘钦岂是好脾气的人?让人这样不知死活地打量,他不当场发作,要么是他此刻心情大好这一点可以排除了,要么是他并没发现。被人这样瞧着,如何还能发现不了?
徐熙想起他曾听说刘钦在江北夏营里,曾被毒瞎过眼睛,后来虽然治好,但回建康之后也曾复发过一次,现在瞧他如此情态,莫非
刘钦忽然问:徐卿,你怎么看?
徐熙整整心神答:臣以为还是暂命各军依托坚城,观望不动为上。话音刚落,却已后悔。
他刚才心思太远,未及回神,被刘钦问起时,因着心不在焉,竟脱口而出,将心中所想给照实说了出来。他早看出刘钦对这一战是势在必得,不愿在明面上有所违逆,虽然并不赞同出兵,在密奏之中却也说得委婉,没有留下一个谏阻的字来。
谁知因为现在无心一句,竟是前功尽弃了。
刘钦一怔,没有说话,神情阴沉沉的,像是积满了雨的天,让人觉着只要稍碰一下,恐怕就要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了。
他行事从来就是决定了便要一往无前、有进无退的,之前斗岑士瑜,朝野上下那么多人反对,他硬是顶住了所有压力,力排众议终于做成了此事。现在对夏人用兵,他也断没有因一战挫折便铩羽而归的道理。
他主意打定,胸中愁闷反而稍去,其实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只是他面容严肃,不刻意笑时便好像沉着脸,加上眼疾之后,因看人不清,怕让人察觉眼中无神,瞧人时特意带上几分锐利,旁人看来便愈发战兢,担忧万一将来战败之后,他要贬一批人、甚至杀一批人泄愤。
到那时候,曾支持开战的人有误君之罪,反对的人也落不下好,一时人人捏一把汗。
刘钦看不见他们,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又议一阵,始终没议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让人回去。
他不愿就此放过狄庆,便没有即刻下旨让熊文寿和陆宁远停止进军,想再观望一下形势,看秦远志处还能否作战。可谁知,得知秦远志已被夏人打败的消息之后,熊文寿马上便停止了进军,勒马观望起来。
一连多日,他只推说未奉朝廷明令,不敢进军,只按兵不动。即便刘钦得知之后,马上便向他明旨催促进军,但一来一去几天过去,他早错过了约定好的时间,开拔后一日只行数十里,显然仍有所观望。
他失期不至,那边,陆宁远同狄庆已不足百里,与之一战已是不可避免。
第184章
百里加急冲破宫门时,漏刻刚指寅时三刻,秦远志部的信使终于抵京他收拢剩下的残兵两千人,撤回公安,总算没有全军覆没。
当日作战时的情况也一并送入朝廷。原来是秦远志为防狄庆就此撤走,便率部跟在其后骚扰,原本并不想同其大规模作战,但行踪不密,被夏人探得中军所在,掉转了马头向他大营扑来。
若只是如此,凭借营垒之固,还能稍做抵挡,无奈夏人早有所预计,早早分出一队作为伏兵,在他拔营移动时忽然杀出,大军随即跟上,以做呼应。
此时雍军对上夏人,哪怕人数相当,也往往不敌,但凡打胜,不是以多胜少便是依托天时地利。如今秦远志兵力本就不如这一支夏人,猝遭野战,如何能敌?甚至不等狄庆合围过来,便被夏人那一支偏师打得落花流水。
幸好他见势不好,自知中计,一阵不利马上便鸣金后撤,留下一员大将以精锐断后,其余部众匆匆撤走,才总算赶在被夏人主力赶上之前进入城里,才免于全军覆没。
只是那一员勇将和所率精锐尽数被杀,竟一个也没留下。狄庆为着示威,也是为着让秦远志和其余几路雍人破胆,这一战不抓俘虏、不留活口,一律当场格杀。
战死雍军每人割下左耳,拿箭串着,一一射上公安城头,一时间箭矢如雨,城头上密密麻麻落满人耳,每往前一步,就要踩到一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