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岑鸾出此昏招,本就是刘钦刻意引导下的结果但这样未免太过阴损,刘靖实不愿这样揣度自己侄儿。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刘靖也不愿去深究,见陆宁远关心此事,答他道:陛下应当是事先就做了准备,事发之后,羽林马上赶到,控制住了局面。听说陛下受了一点轻伤,我已经去信问了,还没有复书。
  陆宁远浑身绷起,很明显地坐卧不安起来。
  如今又是两天过去,刘钦来信当中仍没提及自己受伤的事,只是问他能否一战。而他的信又破天荒地由别人代笔,陆宁远不由揣度,他是否右手受伤,抑或是伤得更重,以至不能写字
  天蒙蒙亮起来,士卒间传来翻身的动静。因为天气炎热,他们又急于赶路,营垒只是临时立下,夜里士卒休息时都是幕天席地而卧,抬眼一望,便是一堆一堆互相枕藉着睡觉的士兵。新卒甲缝里还嵌着湖南的红土,老兵战靴底沾着汝水的青苔,数千人疲惫的呼吸在夜里蒸腾成雾,笼住残缺的牙旗,看着很有几分可怜,但和这一路上的行军之苦相比,却也不算什么。
  陆宁远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愁闷,像是一颗胡桃掉进胸口,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
  除去上一世走到末路时为皇帝所猜忌,被幽禁家中,抑或是暂时被放出来,在水边牵马而行的时候之外,他几乎再没有过这般心绪。而此刻的烦闷似乎又与那时不同,在忧虑之外,他隐隐约约有些委屈,又隐隐约约有些生气。
  晨起的号角马上就要吹响,陆宁远返身回帐,斟酌着提笔写下回信。
  在建康,刘钦除去收到陆宁远的回信之外,秦良弼、解定方,甚至周章处都有表上奏,就连徐熙也上了一份密奏。
  刘钦先拿起陆宁远的,想了一想,又放到旁边,留到最后再看。
  他指了指秦良弼的,示意内侍先读这本。
  这几天来他眼睛愈发不好,书信要拿到眼前,才能勉强看清。这些奏表上文字又多,他实在难以逐一阅读,只好挥退旁人,让从潜邸便跟随他的心腹内侍读给他听。
  秦良弼慨然请战,因他此时驻地就在江边,溯江西上,正好可以赶在狄庆撤走之前截断其归路,如果能将他困在江南,便可以与已在回师路上的平叛军会合,让狄庆有来无回。
  刘钦听后,眉目一动,嗯了一声,然后道:看一下解督的。
  内侍忙拿起解定方的那本。
  解定方却持重多了,进兵方略与秦良弼相同,看来两人已事先商议过。但他指出元涅一军正在河南,两国盟约已废,他虽然暂时按兵不动,见狄庆被围后,却极有可能有所行动。他所率乃夏人主力,极难对付,眼下并非与夏人全面开战的时机,请刘钦三思。
  刘钦又嗯一声,又让内侍取来徐熙的密奏。
  与旁人相比,徐熙所说既是密奏,便多了许多刘钦这些天在朝堂上不曾听过的内容。
  因狄庆现在已是东路军主帅,这次却把主力交到元涅手里,自己只率一万余人南下,足见并无在江南站稳脚跟的意思,甚至也并不意在攻破长江防线。甚至他的这次出兵,有可能只是他的一次私自行动,并不是夏国朝廷的意思,不然他不会放着大军不用,给自己留下这样一条后路。
  刘钦第一次听说此意,心中一动,示意内侍暂停,在心里掂掇一阵,又让他继续。
  徐熙后面仍没有表明态度,说自己是否支持出兵,转而言道,夏国摄政王死前半年便改立了与自己一向友善的弟弟为新君,一应人事也围绕着新君做了安排,他虽然暴卒军中,却没听说夏人国中出太大的乱子,想要趁乱击之,恐怕殊为不易。
  他的奏表到此便戛然而止,没有什么结论,只是对刘钦说了这两条思虑。刘钦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是在暗示自己不该用兵,等狄庆抢够了之后,就会心满意足地自行退去。
  纵然心中一百个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徐熙所言有理。可是要就这么由着狄庆自来自去,他大雍岂不成了他夏国的后花园么?
  刘钦微微沉了脸,在剩下的两份奏疏中犹豫一阵,选了周章的那本。
  内侍见他面露不豫之色,心里有些紧张,又因为略微知道些他与周章的事,更加提心吊胆。
  刘钦虽然不常迁怒下人,但发起火来,也实在让人心惊肉跳。尤其他近来身体不好,一天当中就愈发见不到一次笑脸,宫人们从他身前走过,往往大气也不敢喘。
  他稳一稳气息,又读了周章所奏。刚读了一小半,就知道他也是反对出兵的,更暗暗捏一把汗。
  他身为宦官,能受刘钦如此信任,便是因为他非但识字,更又有几分聪颖,在刘钦宫变夺权之前,就曾帮他联络宫内,从没出过岔子。
  夏人的消息已经传来多日,他如何看不出来,刘钦心里是想打的,谁要是反对,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面却暗暗不快。
  周章所说与解定方大差不差,都认为现在不宜同夏人一战,刘钦耐着性子听完,什么也没说,从桌上将陆宁远的那本拿过来,先顿了一顿,才让内侍朗读。
  内侍见他刚才并未发作,到了陆宁远这本便安全了,松一口气,清清喉咙又读起来。读到一半,眉头已经纠结成一个疙瘩,不由放低了声音,加快了几分速度。
  陆宁远所说竟与解定方、周章一样,都对元涅大军有所忌惮,除此之外还额外添了一条,就是陈述自己所部官军战力较夏人略有不及,恐怕野战难以取胜。就是由他听来,也觉几分丧气。
  眼看着刘钦快速地眨了几下眼,内侍心里既紧张,又有点担忧,问了一声:陛下?
  刘钦索性把眼睛闭起来,继续。
  内侍应了一声,打起精神又读,陆宁远后面却是话锋一转,说如果陛下定要与夏人一战,若能调秦、解等江北大军阻住元涅,他便能在江南挫狄庆之气,是战是和,请他决断。
  内侍读完,顺手拿来副启:听闻陛下受伤,缘何不曾向臣言及?不知伤在何处、伤势如何?臣请令李椹进京,代臣探望,如陛下允准,即日便至。
  第183章
  狄庆坐在帅案前,案上摆着刚刚发来的最后一份关于雍军调动的情报。
  过江之后,他没有急着退去,果然不出他所料,雍人调动起军队要向他还击。驻守江夏重镇的雍人秦远志开始沿江东上,原本在汝阳附近的熊文寿也同样东进,最让狄庆关注的解定方似乎因为距离太远,按兵不动,秦良弼却已移师河南,似乎是为着防备元涅军。
  还有最后一人,陆宁远,率领约一万来人,听说多是骑兵,正星夜北上望他而来。
  看见这个名字,狄庆愣了一愣,问旁人:当初狄吾可就是死在此人手上?
  他所率东路军中有几个曾是狄吾的部下,闻言不由想起当初在睢州城外的那几次苦战,点头应是。
  按夏人规矩,主帅战死,这一军当中的大小将领都要连坐,只是狄吾实在是他大夏南下以来战死的官职最高的大将,又是皇亲国戚,要是不折不扣地连坐起来,东路军的将官怕是要少三分之一。
  当初摄政王顾念着将才难得,狄吾又是轻敌而死,便只是给他们各自贬官削爵,饶了他们性命。这会儿众人听见狄庆重提此事,不由面上无光。
  狄庆见自己没有记错,点点头,看来这人有几分能耐。没有多提此事。说完,他见帐下一人涨红了脸,好像火烧一般,向他看去,却见原来是一个叫呼延震的,便问:你知道他?
  呼延震出列道:俺恨不能生啖其肉!
  当初因为走脱了刘钦,他被降为普通士兵,后来在狄吾手下,好容易凭战功升为佐领,结果因为狄吾之死,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变回士兵。这两年间他立功无数,终于重新升为参领,手底下又有了千八百人,听见陆宁远之名,当即怒火上卷,想也不想便把话说了出来。
  末将愿领一军前去!
  狄庆因为见识过他作战勇武,对他颇为喜爱,因此也不恼他出言无状,不知深浅,笑道:不急。既然是难啃的骨头,就留到后面再啃。
  他与狄吾不同,狄吾如果听说谁不好对付,定然当先奔着那人去,对其他人瞧也不瞧。狄庆比他年长几岁,又立功心切,绝不愿在阴沟里面翻船,因此也就没必要做意气之争。
  既然陆宁远知兵,那就先把另外两路雍军灭了,让他一个人独木难支。不然先对付陆宁远,万一被他拖住,难免要遭另外两路雍人围攻。他虽然不怕,却也没有必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算算路程,秦远志走水路,应该最先到达。他为等其余路雍军,定然避而不战。狄庆拿手敲得帅案嗒嗒作响,我看可以北上佯作撤退,雍军三路合围,看来是决心要和我打,秦远志必不会坐视不理,只能被迫与我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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