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他言语当中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那便是只要没有波折,他便不打算动用恽文石,仍想用和平手段解决,让刘崇改立他为太子、外放刘钦,谁的性命也不取。想来也是,但凡有第二个办法,谁又愿意背负一个残杀手足、阴谋篡逆的罪名?
周章定定看了他许久,又问:不伤太子性命,不知殿下肯立誓么?
刘缵道:这有何难?我便立誓与你:除非雀儿奴要杀我,我不得已而自保,否则终我一生,绝不害他,有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周章闭一闭眼,心头一阵剧颤,蓦地睁眼道:臣来之前,已在京营当中做好布置,一旦宫中有变,不论是何人所为、也不论臣是否身死,京营将士第一时间便会入城勤王还望殿下不负今日之约。
他执掌京营不久,又事起仓促,其实哪有时间布置这些?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刘缵行事有所忌惮而已。刘缵面上果真微微变色,但只一瞬间的功夫又恢复如常,大人放心,我定不负今日之约。
周章打量他良久,终于松开了紧紧捏着的拳头,长叹一声,将刘钦对他所说的一切向他吐出,然后同刘缵一道,入宫向刘崇禀告。
第138章
周章不知刘缵究竟知道多少,如果有意说错,与刘缵所知相悖,恐怕弄巧成拙,刘缵未必会放过他去,说的时候便未加编造,果然取信于刘缵,刘缵答应同他一道入宫。
只是刘缵尚有些安排,没有急着动身,先传出数道命令,具体内容不曾出示于他,传于谁手自然也不会坦然相告。周章在一旁等待着,忽然想到陆宁远的忽然闯入,和他那没头没脑、心急如焚的一句,周章不可信,心里猛然一颤,随后有如刀绞。
当时他只觉莫名其妙,可现在想来,陆宁远的那句话竟像一道谶语,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于刘钦而言,不正是不可信么?但想要救他,别无他法,前路如何,他实难逆料,但愿他的选择是对的罢。
两人动身之时已值深夜,当时已经宫禁,自然不是面圣之时,但周章有刘崇御赐令牌,这些日子里可以随时求见,卫士检查之后便即放行。刘缵似乎有些紧张,不住转着眼睛左右看着,一时并不出言,对他这御赐特权既不恭维、也不打趣,仔细看时,鬓角还有淡淡的反光。周章见了,心情愈发凝重,只默默跟在宫人后面。
刘崇已经躺下,只是心事重重,还未入睡,听周章深夜求见,还带来了长子刘缵,知道是出了大事,忙起身见这二人。他举棋不定,原本因着陈执中之事,预备晾刘缵两天,同时也要再看一看朝中的风向,再决定对陈执中如何处置,见刘缵行色匆匆而来,故意厉色道: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刘缵慌忙道:儿臣不敢惊扰圣驾,实在是出了要事。
刘崇问:怎么?
刘缵伏在地上,看了周章一眼,像是极难开口。刘崇见他这幅作态,心里已有所预感,脸色愈发紧绷,却不开口。果然等不片刻,刘缵终于沉不住气,道:太子似有谋反之迹,被儿臣侦知
他此话一出,便如块石头敲在青砖上,空旷的大殿当中蓦地一声脆响,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道余音悠悠不绝。好半天,刘崇哑声道:你且说来。
刘缵在地上磕了个头,将所知对刘崇一一道来。
先前周章对他所讲的与他所知并无出入,可见一来周章应当没有骗他,二来朱孝因妹妹之故,也是真心为他所驱使。将两人所说,并他在太子府安插的其余探子送回的情报合在一处,刘钦的真正计划便基本成型了,只差些细节而已。
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全都是刘钦做出的假象,但一来所有的消息源都被他误导,这样的事情几乎没可能发生,刘缵也不会相信;二来这样拼凑出的计划本身已经足够真实,拿来给父皇看,父皇定不会无动于衷。父皇得知之后,是痛下杀手也好,打草惊蛇也罢,主动权都在他的手里,刘钦无论是不是要如此行事,都必将落入被动之地。
他小心翼翼地说完,偷眼瞧刘崇神色,但见他脸色发白,一根根胡须都微微颤抖着,知道他已经信了几分,心中一喜。随即就听刘崇问:如此机密,你是如何得知?
刘缵没有说朱孝的事,只说是刘钦找周章密谋,周章心向君父,思觉不妥,便来向他报信,两人一道入宫求见。刘崇果然马上问周章:周侍郎,衡阳王所说可属实?
周章伏地垂手道:所言属实。
刘崇不说话,过会儿忽然道:朕倒不知你二人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让刘缵本来已近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父皇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疑心这是自己和周章共同设下的圈套?还是因两人一同入宫,反而把这事弄拙了?
他本来可以不带周章,自己一人进宫,只要透露出刘钦谋反的只言片语,刘崇就必不会对他闭门不见。可他为了让自己所说更易取信于刘崇,这才没有干脆扣下周章,反而冒着关键时刻周章背叛于他的风险特地同他一道进宫。
难道他做错了,不该如此么?现在要如何,提前起事么?
正心思飞转间,刘崇忽然开口。刘缵神思不属,这一下竟被惊得一个激灵。他慌忙定神,随后才想起刘崇刚才说的话,他是在问自己:那你看该当如何处置?
他刚才失态,这会儿连忙补救,不假思索地道:儿臣以为,此事尚有些捕风捉影,是真是假,还赖父皇圣断。儿臣此来,只是想提醒父皇小心为是,善保龙体,万勿为人所乘。
刘崇听来,神色似乎缓和了些,但声音仍是严峻,朕是问你,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刘缵浑身又是一颤,心中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拼力稳住身形,又拼力让从自己口中吐出的字不发抖,以儿臣愚见,不妨立即召太子入宫。他如果心中无鬼,自是坦然应召,若是有鬼,自不敢来,定会提前行动。父皇当速调禁军扑杀,同时命城外京营戒备,此外,为防有失,应当严守宫门,临时更换所有守卫;派一支军队加强武库处的守备;严密监视太子府,一有异动,随时响应。如此,儿臣不敢说是万安之策,还望父皇圣裁。
在他说着话时,刘崇始终紧紧拧着眉头,看向周章时,却忽然神情一变,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如常。刘缵因当时正瞧着地上,不在抬眼偷瞧的功夫里面,因此不曾看到。
等他说完,刘崇沉默良久,招来一个心腹太监,还没吩咐,忽然想到什么,让他退下,又换了一人,密嘱数句,让他去了。
朕已经命人安排下去,也去传太子了,一会儿便见分晓。
刘缵吞了一下唾沫,心头砰砰直跳,恍惚间似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但想应当是自己紧张之下的错觉,便没有放在心上。
召见的口谕传到刘钦处时,距他收到周章已同刘缵密见、两人又一同进宫的情报已经过去许久。周章都对刘缵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刘缵现在是否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计划、并原样报告给了刘崇,他也无从知晓;至于刘缵原本的计划、他要如何利用恽文石和他的禁军,则更是不曾透出半点风声。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刘缵没有按兵不动,而是在今夜火急火燎地入宫,定是不会给他三天时间,恐怕今晚便要见分晓了。
那么现在有几种可能。
一是周章没有告密,只凭朱孝一面之词,不足以取信于刘缵。
二是周章出卖了他,刘缵却仍不相信。
若是这两种可能,刘缵便不会按他所预想的那般行事,而多半是要按原计划,以某种他尚未探知的方法下手,只是时间提前,放在了今天晚上而已。
第三种可能是,刘缵相信了周章的话,那么他必定会调整原有计划,有的放矢,把自己的谋划逐一击破。
如果是这样,刘缵将会如何做?
第一种可能是,刘缵命禁军在他的进宫路上设伏,又另外派人把守武库,防止他取出里面的盔甲、兵器,以力打力,将他击杀,又迅速以禁军控制住刘崇,等尘埃落定后,再设法控制、安抚住群臣。
另外的可能是,刘缵和他一样,也想要一个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收到情报之后,自己不主动出手,而是报告给刘崇,让他处置。这样他所能调动的,便不只是愿意同恽文石一同冒险的禁军,而是京城里面的全部人马,那时刘钦所面对的对手,也不止是刘缵一个,而是自己的父兄二人。他势单力薄,全无在这二人合力之下还能取胜的可能。
那么如果他是刘缵,他会如何选择?
只有这第二种可能而已。
正思索间,宫里终于来人,是要传他入宫。这是一场明摆着的鸿门宴,刘钦却暗地里狠狠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