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他正摸不着头脑,那边邹元瀚居然说他不是他。彼此交手那么多次,邹元瀚就是说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他也得驳上两句,虽然一时不知道邹元瀚是什么意图,但也必定不能让他如愿,当即骂了一声:屁!
  然后往人堆里问:刘大有,你说我是谁?
  被点到那人忙跪直了,这次也没再看就站在一旁的陈执中的脸色,下意识便道:你是咱扎破天大哥啊!
  邹元瀚仍咬死不松口,分明是有人假冒
  旁边,一直不曾说话的陆宁远忽然道:末将在行刑时所杀咳咳乃是,咳!相貌
  刘钦抬一抬手,让他别再说了,高声道:传李椹上堂!
  李椹即刻便被带了上来。
  刘钦稍作示意,李椹便代陆宁远道:启禀众位大人,当日陆副守备所杀,乃是从俘虏中挑选出的一容貌、身材与扎破天相似之人,其名字、身份卑职已带来,请众大人验看。说着从袖口当中拿出一张纸,呈给旁边的小吏,扎破天本人,未随其他俘虏一并移交入邹将军部,而是随我部一同回京。
  刑部左侍郎看过后,递给其余人,问李椹:你的意思是,你们当日所杀乃是一个替身,真正的匪首被你们私藏了下来?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这样一顶帽子压下来,李椹面上却丝毫不见惊慌之色,跪地道:大人,卑职等也是无可奈何!此前我部一应军功,朝廷从未颁赏,战报发去,兵部也鲜有回文。若不出此下策,恐怕今日扎破天所言,便与这些俘虏众口一词了,卑职等所怀冤情,如何能得昭雪?
  刑部左侍郎看看旁边,正要问你有何冤情,那边刘钦却先对扎破天解释道:刚才这些人说,你战败那天,是邹将军率人攻破了你的大营,他们大多说自己是被邹将军俘虏的。
  扎破天听完,果然两条眉毛高高地一竖,第三次道:放屁,放屁放屁!这是往他脸上贴金,往我脸上涂大粪呢!他有那个能耐?我是让
  他顿了一顿,随后悻悻地抬手一指陆宁远,让这小子给耍了。他白天说要和翟广议和,晚上说打我就打我,奶奶的鬼一样!我当时我当时,哎!当时也是不小心,正吃着酒,没提防让他给一锅端了,他老邹?连个影都没看着。
  他看看陆宁远。说也奇怪,陆宁远袭破自己那天,看着可龙精虎猛的,这会儿不知怎么,突然成了个病秧子,跟要把肠子咳出来似的,像是活不了几天。这一路上,陆宁远待他不算赖,他也就没太幸灾乐祸,只是忍不住想:他奶奶的,要是当天他也是这模样,老子一把捏死了他,还能让他擒住?
  当日具体情形如何?刘钦追问。
  扎破天不乐意讲自己吃瘪的事,偏一偏头,不打算说。可头一偏之后,刚好看见邹元瀚一脸紧张,马上转了主意。他为人看着粗疏,其实脑子却快,隐约猜出邹元瀚是拿自己撒了个谎,哪有不揭破的道理,便把当夜情形一一道来。
  刘钦又问俘虏们:你们好好看看,这是不是扎破天本人?
  俘虏们见了老首领,都无法抵赖,只得纷纷点头。刘钦又问:他所说可是实情?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又补充:好好想一想,说错了的,可是欺君之罪。过后会把你们分别关押审问,口供如果互相出入,恐怕有人全家都要掉脑袋。
  俘虏们互相瞧瞧,又看扎破天,让扎破天两眼一瞪,登时心虚,全改了口,承认扎破天所说才是实情当晚并没看见邹元瀚,他们是陆宁远人马被翟广打光之后,被邹元瀚借兵威强行带走的。至于为什么之前那样说,是关押途中,邹元瀚以他们全家性命相要挟,又许给他们事成之后可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好处,才按他教的说。
  第一件事弄清楚了。刘钦凉凉一笑,不着急,还有后面的几件。
  他转向兵部尚书和周章两人的方向,问陆宁远当日大破扎破天后送去的捷报何在。兵部尚书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周章则从袖子当中拿出数本文书,神色平静地道:陆宁远所发文书俱在这里。兵部收文后,并未呈递内廷。原件已佚,这些是臣抄录的副本。
  刘钦命人拿来,找到关于破扎破天那战的报告,当众读出,果然与扎破天所说若合符契。
  堂下一时无人吭声,刘钦把那一本公文放在一旁,举起其他各本,道:大同镇外,陆宁远尽烧翟广粮草,使其不能远遁,又设疑兵,使翟广进退不能,这才被困黄州府数月,几被全歼。觇知翟广于要路设伏之后,陆宁远一面发兵救援,接应邹元瀚马军,一面向其步军快马传讯,使其倍道兼程赶往交战之地,否则邹元瀚孤军轻入,已不是死在翟广、就是扎破天的手上了。
  扎破天,我说得对么?
  是这么回事。
  后来翟广和扎破天分家,邹元瀚又一次轻敌冒进,追扎破天部,遭翟广前后夹击,折损万人!朝廷在黄州府的官兵,几乎损失殆尽。之所以苟全一条性命,乃是因陆宁远看准战机,趁鹅笼镇守备空虚,一举夺城,将翟广大军家眷并一应粮草辎重都控制在城内,方才一挽颓势。
  刘钦不再问扎破天了,转向邹元瀚,冷冷瞧他,再后来陆宁远夜袭扎破天部,生擒其帐下众部将,不费一兵一卒。你邹元瀚却连一个小小的鹅笼镇都守不下来,因滥杀无辜失了众心,让人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只得狼狈逃窜,将大军驻防之处拱手让人。
  陆宁远无处可退,只得在城外扎营,你则回到大同镇观望形势,等待援兵。陆宁远担忧翟广在大军合围之前突围出黄州,领一支孤军与翟广拼死力战,前后不过三千之众,却与翟广的万余大军于数日之间血战二十余次,使翟广死伤千余人,被拖得迟迟不得走脱,这才被我集结而来的大军围住,几被全歼。弹劾陆宁远损兵折将,便是为着这个。
  刘钦说完一件,便把一份公文扔在桌上,一时间只能听见他侃侃陈词和公文落下的啪、啪声。等说完之后,他两手也空了,话锋一转,而你邹元瀚是怎么向朝廷报告的?
  大同镇一战,是你大破翟广与扎破天联军。鹅笼镇一战,是你大破扎破天部,又把翟广打得元气大伤。官军四面合围,是你指挥调度有方,歼敌万余,一鼓破贼!你一个偾军之将,几无胜绩,有何等脸面,竟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莫非真当我朝廷无人,任你黑白拨弄不成!
  邹元瀚忽地浑身一震,眼看着身子在椅子上面挫了一挫,看看他,又看向刘缵。刘缵不说话。
  几次作战的真实情形,除去陆宁远发往兵部的军报之外,你邹元瀚的部将也有些良心未泯的,写了证词在这儿。我这里的只是副本,原件已在下朝之后呈递入宫,算算时间,想来陛下此时应该已经读完了,如果没有刘钦又露出一个笑,那便是我送去的东西太多,陛下一时还不及遍览。
  邹元瀚脸色彻底白了,问:你送了什么东西?
  刘钦正等着他发问,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些你邹将军几次杀良冒功、虚报士卒人数吃朝廷空饷、克扣士卒军饷被服等事的实据而已。
  他话音落下,不知邹元瀚作何想,刘缵听来,心里已是一惊有些事情连他也只是隐隐听说,刘钦如何能够查到?莫非下意识地,他看向陆宁远,可陆宁远只是靠在椅背上,一声一声咳着,除去刚才说的那半句话外,再没有吐过一个字,好像在这场谈话之外。
  刘钦回堂上坐下,忽然问:邹将军,你犯下如此弥天大罪,如何还能在椅子间安坐?
  邹元瀚满头大汗,怔怔地不答。刘钦大声道:来人
  邹元瀚!话音未落,却有一个声音插在当中,竟是陈执中的,朝廷对你信重有加,畀以东南剿匪全权,你竟不畏威怀德,如此利欲熏心,竟然妄想欺瞒朝廷、欺瞒主上,其心可诛!待我之后奏明圣上,陈述实情,怎么处置你,陛下定有定夺!
  他明里是丢卒保帅之意,好像当场要和邹元瀚撇清关系,刘钦却听出他其实话中有话,意在告诉邹元瀚,之后他要去面见刘崇,陈说此事,此事还有转圜余地,要他千万不要松口,更不要随意攀扯别人。
  刘钦忽地嗤笑:如此重罪,有死而已,何必再惹陛下烦心?
  陈执中道:殿下此言差矣。我大雍祖宗法纪俱在,一向用刑甚慎,如邹元瀚这般大将,更不可失之轻率,以寒众将之心。不经三法司、不经朝廷会审、不由陛下亲自裁准,如何能草草当庭鞫谳定罪?一切还是等陛下旨意发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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