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邹元瀚在一旁道:怕什么?你只如实说来。
那人听见邹元瀚声音,神情愈发古怪,极为勉强地开口道:是、是这样当晚,当晚我,小人正在营中,忽然听见营门口大乱,是官兵、是官兵来劫营,眼看着闯进来了。扎破天命我们回击,就,就打起来了。
刘钦问:和你交战的是什么人?
是陆啊,是邹、邹长官。
总共打了多久?交战情形如何?你是在何处被俘虏的?被俘经过如何?俘虏你的军官长什么样子?
刘钦语速既快,声音又厉,咄咄逼人,直迫得这人如被逼到墙角,无可旋身,心惊胆战,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下一下地抖着嘴唇而已。刘钦却不饶他,喝问道:你这逆贼,弄兵潢池、悖反朝廷不说,既被俘虏,遇朝廷审讯,竟敢支支吾吾、不吐实情!莫非仍保藏奸心,意在反叛不成?还不从速从实招来!
他声色俱厉,威势逼人,一身杀气腾腾,好像马上就要扔下一个斩字。那人头上汗出如浆,浑身大抖,忽然大叫一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脚不住抽搐。跪在旁边的一众俘虏瞧见,只吓得魂丢了一半,有去看他的,也有挪着膝盖躲远了的,人人脸上惊恐毕露。
刘钦让人把那人拉了下去,是死是活都没问一句,马上又点了被吓得脸色最白的一个,你说!那人本就惊慌,让刘钦如电的目光一照,浑身一时僵直了,震怖失措,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跪在那里簌簌而抖。
怎么都不说话?刘钦问,只是询问交战情况,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莫非此中有什么隐情?说着转向旁边的刑部左侍郎。
刑部左侍郎自己也正忐忑,见刘钦两眼忽然扫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先已啊了一声。
他今年四十来岁,做官已有十年了,以前也曾见过刘钦,而且对他说得上熟悉。在他印象当中,刘钦还是个颇为年少、不通什么朝事的小太子,虽然身份尊贵,毕竟不懂什么事,心思也不在朝堂上,听说和兵部的周侍郎还颇有一段风流韵事。
从江北回来之后,刘钦在朝堂上倒偶尔能说两句话,但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仍没怎么觉察出区别。刚才刘钦一番作色,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马上便知道,今天等闲是糊弄不过去了,见刘钦忽然转向自己,几乎吓了一跳,不敢和刘钦四目相对,也转向堂下,附和着道:大胆!还不速速交待?
陈执中慢条斯理地道:想是太子殿下威重过甚,这些草寇心惊胆落,已是口不能言。殿下若是不弃,臣愿代为问话。说着起身走到堂下,对着其中一人温声问:这是在朝廷的公堂上,一切有法度可依,你不必害怕,只管把当时情况照实说来。
他面容白净,语意温和,气度沉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笑容,看向那人的眼神却是攫得紧紧的。被问到的那个俘虏怔怔地抬头看着他,过会儿磕磕巴巴地道:是、是那天是邹将军忽然闯进来,把,把俺俘虏了。
刘钦问:在哪俘虏的?
啊,在,在大营里
在大营里?刘钦问,既然是在大营,说明没怎么经过激战,既然不需激战,如何还有前后夹击?你们方才说,是同时遭遇了两路官兵,那我问你,陆宁远部当时何在?
那人一呆,哆哆嗦嗦地道:陆陆将军部,也,也在。
你亲眼瞧见?
这那人迟疑着,是、是俺亲眼瞧见。
刘钦忽地冷笑一声,扎破天败亡之前,所部足有万人,两路官兵既然是分头夹击,战况又并不激烈,如何能让你把这两路长官瞧见个遍?你到底见着的是谁,还不从实招来!
他每问上一句,那人就抖上一下,本来就已近崩溃,到最后让他这样一喝,登时承受不住,软倒在地上,忽然咚、咚地磕起头来,大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实在什么也不知道啊!
一直坐着不出声的刘缵忽然开口道:只是一个草民而已,太子殿下何必这般威吓于他?
刘钦转头道:只是听他言语之中多有前后矛盾之处,追问几句罢了。既然是审案,就要审个明明白白,是不是?
在几人说话的时候,陆宁远始终咳嗽着,几乎没有片刻停歇。他虽然刚喝过了水,有多少就喝下了多少,渐渐不再觉着口渴,但肺疾正剧,自然不因几杯水而缓解。他咳嗽时并不抬手掩嘴,也不偏头弯腰,仍是挺直了地坐在椅子里面,一条脊背像是铁打的一样,咳嗽时,也是锤头打在铁上,一声声铮铮地响。
刘钦频频向他看去一眼,却始终没有同他说一句话。陆宁远一面咳、一面听,见这些由邹元瀚押解进京的俘虏所言没有一句实情,也并不出言反驳。
刘钦总结道:所以你们都是在营中被邹部俘虏的?
俘虏们连声称是。
邹元瀚道:也有一些是让陆副守备抓到的。
刘钦点点头,又问:官军两路夹击你们?
俘虏们正待继续称是,刘钦却忽然抬手止住他们,别急。此案既然是由陛下御笔点下的御案,那么谁要是敢弄虚作假、不说实话,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族诛的!所以回答之前,都好好想一想,实在想不起来的,给你们见一个人,见了他,你们可能就能想起几分。
说完高声又道:把人带上来!
众人一齐回头。就见几个东宫牙兵押着一人送上堂来。那人被五花大绑,胡子拉碴,一面挣扎,一面被推搡着进来,让人按着在堂前跪倒时,因为膝盖磕到地上,还愤愤地骂了一声:直娘贼!
余人正不明所以,邹元瀚和一众俘虏已经惊得瞪大了眼来人竟是已经被陆宁远砍了头的扎破天!
第123章
在场的知情人正为见着这死而复生的扎破天而不胜震骇时,门口传来通报,过得片刻,兵部尚书和周章也穿着朝服到场。
原来是刘崇在宫中发下手谕,让他们协同审查陆宁远和邹元瀚这两个案子。可是之前没让兵部参与,现在却忽然让人来,从下朝到现在的短短这段功夫里是发生了什么,让刘崇改了心意?刘缵和陈执中互相对了下眼神,均摇了摇头,再看刘钦,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感到一丝不安。
刘钦指着扎破天,对邹元瀚道:邹将军,此人是谁,你应当还记得吧?
邹元瀚脸色刷地一白,从椅背上倾了倾身,咬着牙答:我不认识这人。
扎破天当即大怒,放你娘个屁!不是在大同镇你让我撵得跟兔子似的那会儿了,哼,到了京城里边,怎么,臭虫钻进瓜子堆里,你还充上仁了!现在装不认识你扎破天爷爷?
刘缵一惊,向邹元瀚瞧去。邹元瀚脸色果真变了,和刚才的气定神闲大不相同,再看地上跪着的那些俘虏,无不满脸惊愕,一开始没人说话,后来有第一个人叫出声大哥,其余人也纷纷叫道:大哥,你没死?
大哥! 大哥!
邹元瀚脸色青白,意识到自己可能让人耍了,但这当口千万不能服软,便道:据本将所知,扎破天被俘虏后不久,即被陆宁远砍头,现在这个恐怕不是本尊。
扎破天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前几天他被秘密送进城,让人放进车里东拐西拐,不知道给安置在了什么地方,睁眼便在一间小屋子里瞧见刘钦。他对刘钦印象当然深刻,刘钦也和他之前见到的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衣服好看,好像还显得更俏了,鼻子底下的两片嘴也还是红彤彤的。可等听说他竟然是皇帝的儿子之后,扎破天不禁把嘴张出一个圆形。
马上,他想起自己之前轻薄刘钦的经历,想自己本来就是俘虏,还和刘钦结下过梁子,这趟看来是必死无疑的了,不由心如死灰,好像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但下一个念头就是:去他爹的,老子也算在太子身上摸了一把,除了他,还有谁能在太子身上那么摸?不是他老子,就是他娘老子!他是男的,肯定不是娘老子了,那太子的老子是谁?只有皇帝!可见老子虽然没当成皇帝,那也和皇帝差不多了,死也死够本了,嘿!转念又颇为自得。
刘钦却像没认出他来,简单问了他几句便离开了。之后一连多日,扎破天都没有再见到他,直到今天忽然被拉到一个什么大堂上,四周坐着一堆人,把他围在正中,跟他一起跪着的,许多都是他的老部下,正在这儿说着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