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局面就是这样,咱们不打,就是个死,这么奔着州县打,才能有名声,才能有粮食,才能有银子,有了这些,才有活路!
  他话说一半,翟广便明白话不投机,但这是道理之争,毕竟不是意气之争,虽然两人现在一路,将来大可以分道扬镳,没必要始终绑在一块。等过了眼前这关,他翟广不需要借旁人的力,扎破天也未必再瞧得上他,各走各的路就是。但听到后面,他听扎破天话不对味,先前积攒的怒气愈听愈压不住,终于放下了脸,看着扎破天的金杯,冷冷道:你说的活路,怕不是这个吧?
  扎破天见他冷了脸,更又口气不善,大有指责自己之意,却也不着恼,大大方方应承下来,你还真说着了!还就是这个,怎么了?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天天和官兵对着干,还不就是为了过上几天好日子?不然我是吃饱了撑的,不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出来玩这条命?我的这万八千兄弟,也是活腻歪了,在家过苦日子不够,出来跟我一边顶着杀头的风险,一边继续过苦日子?
  翟广听他说出这混账话,怒不可遏,猛地抬手在桌子上一拍。他那只打铁的手拍在桌子上,但见杯杯盘盘都跳了一跳,酒泼菜洒,落了一桌,他却看也不看,随着一声闷响,人已站了起来,大声道:扎破天,你当初因为什么起兵,你自己忘了么!这一路上跟着咱们两个战死的兄弟,你也忘了?他们背井离乡,几百几千里地都跟定了咱们,一有交战,不用催促,就不管不顾地冲在前头,那是因为什么?
  我告诉你,那是因为咱们把田地从那些家里有几百几千亩良田的狗大户手里夺来,分给像他们一样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的人,是咱们分钱分粮,让天底下都贫富与共!为着这个,多少兄弟死在异乡!尸骨都埋不得,让官军割脑袋拿去请功,烧了、糟蹋了难道他们做这些,就是为了看你这么讨活路,看你喝着大酒,抱着女人,躲在城里快活?
  他怒目圆睁,闪闪若岩下电,凛然之意直透而出。那道长长的疤在脸上猛烈地跳着,看着颇为骇人,一身杀气鼓荡,惊得扎破天左右的两个女子面无人色,不由低声啜泣起来。
  翟广见他们半偎在扎破天怀里、而扎破天仍是那副迷蒙不悟之态,一时怒从心中起,拔出腰间短刀,三两步抢上前去,挥刀便往她们身上砍下。刀落一半,忽然生悔,生生错开,砍在桌上,咔嚓劈下一角。
  然而他既然已到扎破天身边,便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夺来他手中金杯,乘怒摔在桌上,一刀斩为两半。扎破天从酒意当中惊醒,见翟广凶态毕露,猛地也拔出挂在身后壁上的刀,骂道:好哇,你这狐狸尾巴到底还是露出来了!假什么清高?你直说就是!我就知道我当这个盟主,你心里一直不服,在心里憋着气呢,怎么着,这股邪火今天总算发出来了?挥刀往翟广身上便砍。
  左右见状,纷纷来劝,几人合力抱住翟广,把他往后拖去,几人围在扎破天身边,劝他息怒。
  翟广被人制住,猛烈挣扎起来,头发顶冠奓开,张如长戟,一望便让人心惊。他力气当真是大,发起怒来雄狮一般,四五个人居然压不住他,既忌惮他手里的刀,又不敢当真伤他,忽然让他猛地一挣,冷不防竟被他挣开。
  翟广挣脱钳制之后,出了一身大汗,反而冷静下来,看看四周,又看看扎破天,沉默一阵,竟当啷一声,将手里短刀掷在地上,再开口时,声音当中已听不见半点怒气,只是略显粗重沙哑,我吃多了酒,失态了!请你恕罪!说完低头抱拳行了一礼。
  扎破天让几个人拦在身前,一张面孔又是酒意又是怒意,红得有如火烧一般,见状只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刀仍高高举着,不肯放下。
  没人敢在这当口劝他。好半天里,满屋只能听见他自己一下一下粗声喘着,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的面孔,翟广更是死死瞧着,两手在身侧悄悄攥成拳头。忽然,扎破天哈哈一笑,也把刀扔了,对翟广道:我喝得比你还多,瞧咱哥俩,都醉成什么奶奶样了!说着挥开旁人,向着翟广走去。
  他慢慢走过去,扶起翟广抱起的双拳。手碰在一起的那刻,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那是进入鹅笼镇之前宋鸿羽曾提出过的一策
  分家!
  第102章
  陆宁远急匆匆出兵,却不是为了鹅笼镇中突生的变故,而是进山里剿匪。
  对翟广围而不打的这一个多月中,他除去操练士卒、严明军纪外,还进行了几次募兵,如今三千人的定额几乎满编,士卒有新有旧,但已经都能严守军法,令行禁止,只是战力尚有不足。
  他训练时,最一开始往往只是反复教士卒辨认金鼓、旗色,能识进、退、攻、守等一应号令,命士卒除金鼓旗色之外,任何口传之令都绝不许听。因旗鼓均自中军所出,绝无差讹,而口令级级传递,易生错误,也可能为奸人所乘,趁机误导,所以任何时候只以中军号令为准。训练之日,有时他还会故意命中军令兵向各军传下与旗鼓相悖的口令,事后再惩戒误行号令的营旗,几次之后,各营整肃,非旗鼓之令绝不理会。
  他从上一世统军,便发现使用这种方法号令甚明,不易出错,后来在数年间不住完善,使用五方旗帜,各面旗色、挥动方向、次数、号声、鼓声、炮声,相互配合,将军中一切号令都包含进去。每日训练,直到三千人的大军,某旗停驻、某旗前击、某旗退守,各旗号令各异,犬牙交错,随令旗鼓角各自行动却能分毫不乱之后,才开始真正教授士卒武艺。
  在他教授武艺之前,邹元瀚布下的密探已经侦查了许久,见他并不实心练兵,反而带着这些新招募的士卒终日里吹吹打打,乱哄哄跑来跑去,颇为好笑,便向邹元瀚如此报告。
  像陆宁远这般练兵之法,其实真正带过兵打过仗、对军务有所用心的主将稍一看就会知道厉害,但暗探不懂,只当陆宁远是无所事事,在带士卒们戏耍,回去向邹元瀚汇报时往往言不及义。邹元瀚又没亲眼所见,不知其中关节,便轻信了,既不明所以,又感好笑,对陆宁远愈发轻视。
  陆宁远是陆元谅之子,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陆元谅多少年镇守北大门,威名赫赫,邹元瀚因为一直在南方,不曾见过他,却也知道他的大名,因此最开始听说陆宁远要南下平叛时,还很是不安了一阵。
  之前刘钦回京时,他与陆宁远只有过一面之缘,却对他印象很深,被他于大军之中单骑制住,至今想来更是引以为耻。谁知这次见他,才知道他非但是个瘸子,带兵的手段也甚是庸碌,看来陆元谅的那些手段,是一件没有传到他这儿。
  今日陆宁远能统兵在外,官职虽轻,却不听他调遣,和他隐隐有并驾之意,恐怕一是借他父亲生前的军功人脉,二是乘了太子的东风,借着东宫推重,这才赶鸭子上架,揣度其意,估计是想要获得一二军功,以在朝堂上壮一壮太子的声威。
  可是军功岂是儿戏?临阵练兵,更是可笑至极。更何况陆宁远先前向他献言,定下的这围而不打之计,当时看倒是颇有见地,本来让他对这人有所改观,现在看来,也越来越显得鸡肋。
  围来围去,翟广扎破天他们非但没有弹尽粮绝,反而在他们眼皮底下进了鹅笼镇,粮草军资皆为其所有。如今消息还没传回京里,但迟早捂不住,一旦圣上听说,岂不雷霆降怒,下诏严责,给他定一个姑息养奸之罪?他实是被陆宁远这小子给害苦了!一时颇为后悔,想当初上奏时要是与陆宁远联名就好了,如今便可把责任一股脑推到他身上。现在说却也晚了,只好亡羊补牢,下定决心幡然变计,尽早对扎破天他们予以翦灭。
  在邹元瀚将附近各部纷纷调往鹅笼镇附近,以成合围之势的这几天,陆宁远却做着别的事情。李椹回来,粮草没有如愿募到,但带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这些天他几乎全不在军中,暗访各个乡县,贪腐之事自然上上下下比比皆是,往上一路追溯,牵扯到陈执中并不奇怪,意外之得,是查到了几年前的一桩冤案。
  时任江阴县令的一个名叫方明俊的朝臣,曾多次向朝廷状告上级,在当时很是激起了些水花。后来方明俊被调官,在新的任所上不知何故出城,遭遇土匪,被人杀害。因县令是朝廷命官,朝廷曾派人调查此事,但没查出什么,于是方明俊之死与他生前所弹劾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李椹此刻所在州县,正是方明俊被调官之后暂时执掌的地方,他虽然只在此处为官两月,但当地百姓追思,以作甘棠之咏,至今言犹在耳。因江阴乃是岑士瑜的老家,李椹隐隐感觉此事并不简单,便暗行调查。但因为当时牵扯太多,案情扑朔,他暗查多日,也只有一丁点的眉目,再往深里去挖,便引起了当地地方官的警觉,差一点把他打成奸细下狱。幸亏他为人机警,才得以脱身,之后却也不知该怎么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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