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两人在城中驻扎了五日,士卒充分休整,大户钱粮也抄掠完毕,翟广便动了离开的念头。这几天里扎破天始终没有露面,翟广忙着自己的事,也没主动找他,今天因为有事要同他商议,才入他大营寻他。谁知扎破天竟不在大营,他向营中士卒打听,这才知道这两日扎破天搬到城东头一个被他抄家的员外家里去了,始终没再回来。
  他往那里去寻人,见到扎破天,一见之下,眉头不由猛地一拧,登时沉下脸去。
  扎破天换上了不知哪里搞来的一身衣服,纱不纱绸不绸,一左一右各抱着一个女人,正在同一众部将喝酒,见了他,从桌上拿起只金杯朝他递来,醉醺醺笑道:我当是,是谁是翟大哥啊你坐,坐!你,对,就是你,闪开!给翟,翟大哥让座!
  第101章
  被扎破天指到的一个年轻人连忙起身,把座位让给翟广。
  翟广脸上肌肉跳了一跳,没有吭声,当真走到他让出的那个地方坐下。他身着深色麻衣,脸色又沉,迈着大步走过来,就像涌来片黑压压的云,瞧得人有些心惊,左右不由都偏过身子,坐得离他稍远了点。
  翟大哥,你喝!扎破天舌头大了,不知道在此之前已经喝了多久。翟广抓起桌上的杯子,也不管是谁的,咕咚咕咚连饮三杯,然后当一声把杯子搁在案上。
  左右更是噤若寒蝉,扎破天却因大醉,没看出他面色不虞,反而觉着他喝得痛快,哈哈一笑,正待要再说什么,翟广却先道:盟主,兄弟这趟来,是有事要同你商讨。
  扎破天点点头,你说,你说。
  翟广看向四周。
  扎破天道:这里都是我的心腹爱将,怕什么,你说事就行了。
  翟广默然一阵,然后似笑非笑道:盟主左右两位,也是心腹么?
  扎破天一愣,这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两边的女的,哈哈一笑,对翟广道:她们?心腹?不是,嘿嘿,不是,他妈的心肝还差不多,哈哈哈屁!两个娘们懂得什么?你管她们作甚?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她们又听不懂。说着,捏着左手边那个的下巴晃晃,问她:你听得懂么?
  翟广瞧着,那女人约摸二十五六,看先前劝酒时候的神态动作,应该是勾栏中人。像她等做这事的,形形色色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平日里也撑得住场面,但大约是以前从没见过土匪,而且是进城来杀了县官的土匪,担心哪句没顺着扎破天说,触了他的霉头,让他一刀杀了,这会儿脸色惨白,只强笑道:老爷们说话,人家人家哪里听得懂?
  扎破天哈哈地笑,转头对翟广道:你看,她听不懂!
  翟广额头上一条青筋绽起,猛地又是一跳,脸上那道长疤忽然显得愈发深、愈发吓人,键值要透出鲜红色。但他终于还是忍耐下了,对扎破天道:既然都是盟主信任之人,那我就直说了。
  他不再看旁人,只瞧着扎破天,如今官军虎伺在旁,困守一城恐怕不是长久之计,这鹅笼镇三五日能待得,再多就不行了。你以为如何?
  扎破天点头道:我看着也是这个理,你不找我,我也正要去找你。朝廷总说咱们是‘流贼’、‘流贼’,贼嘛,哼哼,还给他们自己还差不多,不过这个‘流’字他们可没说错。咱们要是困在这么一个小城里,等朝廷的大军集结过来,还不让人一锅端了?是得走了,得走了,反正
  他大醉之余,头脑竟还十分清楚,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呵呵一笑。翟广听明白了他没说出来的话,是说该捞的已经捞完,待下去也没意思,只觉心中怒气郁结,见了桌上酒壶,拿来往杯里满上,闷不做声又自己喝了几杯。
  扎破天道:翟老哥,你做什么自己喝闷酒?我来陪你一杯。说着举起杯子,那只金杯让太阳一照,熠熠地闪着光。
  翟广向它看去一眼,扎破天注意到他的眼神,饮了酒道:你道这杯子是哪来的?咱俩现在在的这个宅子,看看,多大,跟他娘的我们一整个村子都差不多了!是一个姓王的狗大户的,不知道贪了多少,家里盘子杯子都是金的,你看看
  说着,他把面前一盘菜拿起来,给翟广看,怕他看不清,随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将盘子举起来对着太阳照了两下。我就想,这拿金盘子金碗盛出来的饭,吃着就比咱土烧的碗好吃不成?金杯子里倒烧刀子,能有多好喝?
  翟广看着他问:好吃好喝么?
  扎破天也看着他,那两只醉醺醺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扎人的光在忽忽地闪着,半晌后他仰面一笑,是不一样,是不一样哈哈,哈哈!然后眼看着便又醉倒了。
  翟广喉结往下一压,浑身肌肉猛地鼓了一鼓,但很快他便松了力气,对扎破天道:我这次来,还有一事,就是要同你商讨下一步往哪里去。
  这是正事啊。扎破天两手在脸上用力一揉,撑开醉眼,正要再说什么。左右两个女子见他们即将商讨起要命的事,不敢留下来听,互相使个眼色,悄悄起来,想趁扎破天大醉间离开。谁知扎破天似醉非醉,一手一个拉住了,胳膊一使劲就给人带了回来,忽然想起什么,问翟广:对了,你营里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家巧呢,后来怎么没见他了?
  他左拥右抱着,把两个本来要走的女人强揽在身上,脸上带着些奇怪的笑意,用这种语气提起刘钦,翟广心中又是一阵反感,一时没咽下这口气,顶他道:却和你扎破天老兄无关。
  这些天他称呼扎破天时,要么客客气气叫他一声盟主,要么就是一个你字,有话不投机时,也往往曲己相从,从没说过一句重话,这会儿却当啷来了这么一句,引得扎破天酒醒一半,两眼一转,凝目看向了他。
  翟广却转了话锋,只当刚才从没有过那两句对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咱们行军原本十分隐蔽,怎么一进这黄州府,就一点秘密都没有,始终被官军咬着?想来想去,我想主要是这个原因从入黄州府之初,我便攻打大同镇,引起了官军警觉。城池告破,他们岂会善罢甘休,一定要征发大军,合力剿杀你我。
  后来进驻鹅笼镇,固然获得了一波补给,一下便有了之后一月的军粮,却也把官兵的视线全都引到了咱们身上,谁知道是福是祸。立了只活靶子,人家手里的箭,不瞄着你瞄谁?听说这几天邹元瀚的大军已经包了过来,再过两三天,等他全军开到,合围这里,咱们到时候就是想走怕也不那么容易!
  扎破天收了醉态,正色问:我也正在忧心这个,那你说咋办?
  翟广道:我看,不如弃城而走,然后先不再夺取这些个城镇,仍是回到乡野偏僻之处,先蛰伏下来,壮大实力,瞒过这些官军,让他想剿你,却找不见你,找到了,也下不定决心深入荒芜之地,打咱们这么点人。只要咱们铁了心想藏,哪一次不能从官军手里走脱?
  况且乡野之间,多的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苦百姓,咱们去这些地方,不怕队伍壮大不起来,比在城里不好得多了?有了田地,粮食也比在城里好得。
  现在咱们离京城太近,皇帝容不下咱们,咱们走得远些,越是穷困之处,百姓越是困苦、越是恼恨朝廷,就越是咱们的立身之地。咱们去了,既能解他们之困,也能让自己缓一口气。等咱们兵强马壮了,再出来同官军碰,那时想要袭破州县,也比现在容易,到时候就是咱们撵着邹元瀚跑,他别想再撵咱们了!
  他说的这些,都是这些天深思熟虑,又同宋鸿羽他们反复磋商之后的结果。从前他想的都是自己既然站了出来,就当为民请命,朝廷派兵来剿,只要有胜算,就该同他硬碰硬,杀他的威风。但这些天,他接到邹元瀚大军合围过来的军报,再想到之前探得的各处出省要道都被官军把断的消息,不由陷入沉思。
  相比于朝廷,自己现在还是太过弱小,再像这样时不时举全军之力攻破县城,只会引起朝廷忌惮。现在是邹元瀚,还有他的几万人马,如果他想法破了邹元瀚的大军,那朝廷一定还会再派别人来,再征发更多的人来对付他,直到把他彻底消灭为止。现在邹元瀚还在,就来了一个陆宁远,虽然这些天没有什么动静,但翟广比别人了解他,知道他其实不好对付。再往后还不知有什么人,这样下去,路岂不越走越窄么?
  谁知他说完之后,扎破天当即反对:那也不是。打这些州县是为了把咱们的名声打出去,你总藏着不露头,谁知道你是谁?四面八方的百姓还来投奔你么?再说,田地里能扣出几颗粮食,你看,就破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县,里面粮食都堆得山高,你躲在深山里,想有这些粮食,那得要多久?指着自己种地,指不定春天种好了地,秋天你人都不在那了,种出来的给谁吃?指着百姓给你送么,他们自己都是饿死的鬼了,能给你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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