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两人找了一阵,小马仍然不见踪影,刘钦颇为懊丧,心情跟着沉郁下去,只得道:没办法了,走回去吧。小小的面孔板得阴沉沉的,陆宁远不敢说话,一开始紧紧跟在他后面,后来慢慢落下些距离。
他的左腿本来就有病,挨打之后更是疼得厉害,更不必提后来又打起了别人,活动太剧,这会儿踩在地上,一脚一脚针扎一般,他疼得受不住,于是越走越慢。
刘钦走了好半天,才发觉后面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了声音,一扭头,陆宁远已落下了十万八千里远,就能看见张脸,连表情都瞧不见,但偏偏能看出来正远远瞧着他,一面瞧,一面拖着脚一步一步朝着他走。
他心里生着闷气,撇嘴看了一阵,终于大步回去,对陆宁远道:上我背上。
陆宁远忽然慌了,连连摇头,不,不用我,我自己能走。
刘钦哪里听他说话,身子转过去,两手拉住陆宁远两边胳膊向上一提,紧跟着弯腰往上一顶,就把陆宁远给负到了背上。
陆宁远大惊,使劲挣扎两下,刘钦吃痛脱手,又将他摔下来。
陆宁远左腿吃不住力,加上刘钦见他挣扎,闷气变成了火气,撒手时故意往下一扔,陆宁远刚落地便一跤坐倒。刘钦怒了,骂道:你这人有什么病?我背你不嫌累,你还不乐意了?
陆宁远一时爬不起来,坐在地上抬头向他解释,不是我害你丢了马,还要让你再背我,我、我很沉的回去的路还远,你先自己走,我在后面慢慢跟你。
刘钦低头瞧他一阵,忽然哼了一声,我让你上来,你就上来。你敢不听我话?
陆宁远那时急得要哭了,但拗不过,还是上了刘钦的背。他把胳膊放在刘钦两边肩膀上面,头一开始放在刘钦后脑,后来一点点挪到侧面,鼻子贴着他的耳朵,尽量放轻了呼吸,好像这样能让自己也轻一点。
等刘钦背着他走了一阵,陆宁远发觉方向错了,但不知道刘钦是何意,纠结许久,还是羞涩地问:殿下想去哪里?
刘钦没好气道:能去哪?当然是回大营。
陆宁远有些奇怪,可是回大营不是这个方向。
刘钦脚步一顿。他不愿承认自己不认得路,其实找不见大营在哪,一直以来是在乱走,反问道:那你说是什么方向?
往东走出这片林子,到了开阔地上,再往南走就是了。
刘钦道:那也未必。将信将疑着,往西又走一段,然后脚步一转,趁着陆宁远不注意,一点点转到东边去了。
第87章
刘钦载着陆宁远,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当真到了一片开阔地。卫士们发觉他不见了,正在四处寻找,看见他后,很是松了口气,互相通报着九殿下找到了。
刘钦看见人多,就把陆宁远放在地上。陆宁远缓了好一阵,这会儿自己站着倒也能站住,只是站不太直,肩膀有些歪着,向四周打量一下,就见刘缵骑着马迎面过来,手里还牵着一匹,正是刘钦的小马。
那时刘缵还是太子,风度翩翩,气度恂恂,骑马而来,看到他时并未注意到,只奔着刘钦过去,见刘钦灰头土脸,嘴角还磕破一块,不知道是和人打架,以为他是从马背上摔下,连忙问他有没有摔坏。
刘钦看他误会,不知自己如何英勇,便把他同刘骥打架的事情说了,绘声绘色描述起当时情形当然还带着点春秋笔法说到最后,说刘骥带着几十个人落荒而逃,各个身上负伤,已是不胜得意,抚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马,两只带笑的眼睛忽闪忽闪着亮着光。
刘缵看得好笑,下了马,从怀中抽出汗巾,给他把脸细细擦净了,又给他把两手也擦了一遍。在他擦着的时候,刘钦乖乖的一动不动,全然忘了之前的不快,乐呵呵地问:大哥,我的小马怎么在你这儿?
刘缵道:刚才侍卫说你不见了,我就过来这边找你,刚好在林子里遇见你的小马,就牵上了。
哦。刘钦应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眼睛滴溜溜一转。
刘缵问: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刘钦笑道:哪有。翻上了自己的小马。
他刚才想着,自己打架时留了心眼,打刘骥时故意没有打脸,但刘骥打他却留下了罪证,等之后见了父皇,一定要三哥吃不了兜着走,就瞧好吧。
刘缵也上了马,一转头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陆宁远。这孩子一直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讲,要不是刚好看见,甚至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人。
他见陆宁远没有马匹,就打算解下一匹借给他,但同他身高相仿的小矮马只有刘钦身下的那匹,其他的都是高头大马,陆宁远未必骑得上去,便问:你会骑马么?
刘钦心想,大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陆宁远那个腿脚,这辈子还能骑马么?这念头一转,忽然感觉自己和三哥也没区别,一时有点心虚,在陆宁远答话之前插口道:我俩骑一匹就行,陆讷,你上我后面来。
那时陆宁远还叫陆讷,闻言又想摇头,让刘钦一瞪,不敢摇了,讪讪过来,也爬上小矮马,坐在刘钦后面。
马鞍是专为一人骑乘时做的,他怎么坐都不得劲,悄悄地前后挪动几下,虽然还不舒服,却不敢动了,两手从后面环过刘钦的腰。
刘钦缩了一下,没说痒,腰腹却绷紧了。陆宁远忽地出了身汗,脚下想找什么东西蹬着,但唯一的马镫在刘钦脚下,他只能悬着两腿。
小矮马慢慢地走着,一下一下轻轻摇着,陆宁远感到自己也正悬浮在空中,不住地摇啊摇啊。
巧的是许多年后,他从夏人营中救出刘钦,两人也是这个姿势。只是那时他单手抱着刘钦,箍得死紧,生怕他跌落,也怕有拦不住的刀剑落下,十四岁的他却把手抱得轻轻的,把自己当成一片羽毛。
陆宁远想到小时候,忽地心里一热。
刘钦从小便是这样的人,和现在岂有分别,自己何必胡乱揣测他?再看刘钦,神色如常的模样,便有点愧疚,不知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该多么伤心,连忙把刚才的念头挥个干净。
明日出发,今夜他仍是宿在刘钦的太子府上,同刘钦分乘两车一道回家,刘钦果然依言给他带来了自己平时用的熏香,却不是让人带来,而是自己过来了,坐下来便笑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起文人雅士的那套了?
他态度太过自然,陆宁远张了张嘴,半晌道:衣服放得太久,又潮,有味道了,我就想熏一下会不会好点多谢殿下。
他没有说,这熏香是他依着那天周章借给刘钦的那件上衣上的味道特意买的,一直没有用过,如今临别在即,不知为何就想着拿了出来,前一天晚上熬夜悄悄熏了很久,以为刘钦第二天闻见会喜欢,却不想事与愿违。
刘钦点点头,没再追问,眼里像是有笑意闪过,但很快,他整整面容,正色道:靖方,明日就要启程,有几句话我需要对你说。
殿下请讲。
第一,你也知道,我在回京之前,曾在外面流落过两个月,对翟广部的情况略知一二。其实我说这些或许不恰当,但想来你也心中清楚所谓流寇,其实都是寻常百姓,只是生路断绝,这才落草,毕竟不同于夏人。你此去,叛乱自然要平,但要义不在多杀伤人命,一旦条件允许,还是应当剿抚并举,有肯回乡的,尽量出钱安置,钱粮我尽量多想办法。
他话虽如此,但无论陆宁远还是他都知道,想从朝廷扣出钱来殊为不易,这话十有八九要沦为空谈。即便如此,陆宁远仍觉一振,站起身来,沉声道:殿下放心,臣一定尽力而为,替殿下爱养百姓,尽量使其归田。
刘钦挥手,不必称臣,坐下说话。陆宁远又坐下来。
刘钦心想:爱养元元,天子之事,用在我身上,僭越之罪不浅。但附近没有旁人,不必担心太多,反倒是陆宁远这般说,绝不是刻意安排,更像是脱口而出,他心里隐约有点愉快,抬手拨拨带来的香,还有第二件事。
他看向陆宁远,声音低了些,我与翟广也算有些私交,你此去若是能败了他,不要取他性命,尽量生致,把他带到我面前来。
陆宁远一愣,但还是应道:是。
还有第三件。刘钦说过公事,说过了半公半私的事,剩下一件便纯是私事了。他转开眼,看向陆宁远摆在床边还未及收的熏笼,看看别处,最后视线又转回陆宁远脸上,你咳嗽还没好吧?身在军旅,军情如火,固然不比现在,但也要爱惜自身。大夫开的药尽量按时喝,起居饮食要有节,不许带着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