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没等他定下个计策,那边他已经以十五两银子的价格成交了。
刘钦被留了下来,上下洗刷一番,换上身不伦不类的衣裳,让人带到一个房间里,一进门,门口就挤进来两个壮汉,把门关死,再看前面,刚才那个秦婆子正坐在桌前,瓜子皮嗑出了一小撮,见了他点点头,洗洗干净之后,模样倒还真行。家里做什么的?
刘钦答:小有产业。
秦婆子扔了瓜子,上下打量他几眼。她见的人多,三教九流都有来往,刚才刘钦身上太脏,倒不明显,这会儿看着,哪里像是寻常人家的?况且看他这不慌不忙的模样,分明是有恃无恐,搞不好家里有钱有势,开罪不起。
她一边在心里暗骂那几个劫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劫人也不长着点眼,什么人都敢敲,一边又想,人是留不下了,但赎金能赚上一笔,瞧他这样,就是开价一百两银子,怕是也不在话下。这一入一出,净赚八十来两,今年她这运势也是真旺。
这么想着,她换上一副面孔,和颜悦色地道:他们那帮粗人,什么都不懂,公子这一路上受惊了吧?不知公子可有家人,一会儿我让人送上纸笔
她话没说完,小厮隔着门板道:徐爷来了,那几个都不满意,抬脚要走呢,紫雪和红袖姑娘正拦着,估摸绊不住多大一会儿,您去看看不去?
秦婆子脸色当即不大好看,顾不上刘钦,拧着身子急匆匆出去了。
等她走后,刘钦看看椅子,却没坐,在屋里踱过一圈,打量着屋中装潢,拿起装饰用的花瓶看了看,又摆回去,走到窗户旁,仔细瞧了瞧下面。门口那两个大汉一动不动,眼睛跟着他转。
没过多久,门被哗啦一声推开,秦婆子走进来,见了他劈头就问:读过书么?
刘钦嗤笑一声,并不言语。秦婆子又问:会弹琴吗?画画呢?下棋?会不会行酒令?
刘钦听她话音,怎么好像是让自己接客的意思,不答反问:你说的纸笔呢?
秦婆子让他问得一愣,随后轻笑一声,又换了张脸,知道公子是富贵人物,可是现在人毕竟是在咱们倚翠楼,不是旁的地方。俗话说得好呀,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实话和你说了吧,现在我有一关要过,公子帮我过了这关,等之后我敲锣打鼓,客客气气地给公子送回家去,公子只当来这边转了一转。但公子要不给这个面子
她猛地将脸一撂,我倚翠楼也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就是条龙,进来也得留下个一鳞半爪的,到时可别怪我没把话说在前头。
刘钦冷笑:好大的架势。
秦婆子也笑:瞧公子说的,没个三板斧,能在京里边挣下这么大的产业么?
刘钦瞧了她片刻,读过几本书,别的都不会。
秦婆子听他松口,登时又换上那副和和气气的面目,不会没关系,就是拉到徐爷那里走上一圈,他看上看不上都两说。他要看不上,公子就直接回来,当没有这事就行。快,公子换身衣服,这便去吧。
刘钦让人服侍着换了衣服,秦婆子在旁边看着,见他仰头垂眼,伸着胳膊等人穿衣的那副派头,心里打了阵鼓,当下生出几分悔意,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压着他换了好几身,终于满意,见刘钦抬脚要走,忙给他拦住。
刘钦问:怎么?
秦婆子道:哎呦,这样怎么见人,还没上妆呢!
刘钦一愣,随后就被按在椅子里,两个女仆役小步上前来,被秦婆子挥开,让徐爷等那么久,得你娘亲自来。说完,在刘钦脸上涂涂画画起来。
刘钦怒火已熄,这会儿倒十分平静。再怎么折辱他,九族之外也诛不出第十族来,随她怎么折腾。况且把他的脸稍微遮一遮也是好事,毕竟现在已经进京,万一让熟人看见
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攥了攥拳头。
好了,好了。秦婆子直身站起来,仔仔细细在刘钦脸上打量,脸上愈见笑意,我看着这次能行。还把镜子转过来让刘钦自己看。
刘钦一眼也不看,拂袖起身,问:你说那个‘徐爷’在哪?
秦婆子小声嘟囔:他倒急上了。招呼道:我带你去!
刘钦顿一顿脚,让她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她身后,一面走一面记下这个什么倚翠楼的地形,在心里回忆着朝中有什么姓徐的官员,想一会儿见了他面,是当场威吓,还是暂且按下,出了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再说。
呦,徐大人,人给您带来了,您看看喜不喜欢。今天刚到的,还不懂规矩,要是一会儿说岔了话,您可得多担待。
秦婆子媚笑着,把刘钦往门里让了让。刘钦个高,还没进门,从她头顶就瞧清了屋里的人,一时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还当那徐爷是谁,原来是他,徐熙,徐青阳,他大哥刘缵的左膀右臂。
先前渡江南下路上,他本来还愁无处下手,这下好了,瞌睡来了送枕头,没去找他们麻烦,他大哥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第65章
上一世时,徐熙在刘缵手下做到手握实权的吏部尚书,刘钦在朝中也有个闲散差使,两人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他的容貌,刘钦再熟悉不过了,此时一见,徐熙虽然比他印象当中年轻几岁,他也一眼就认出他来。
只是他认得出徐熙,却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被翟广半道截杀,几个月间东奔西走,如今又沦落此地,其实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更远一些,他身边被安插了朱孝这个钉子,险些为此误事,也不是刘缵本意,而是徐熙自己的主意。
而于徐熙而言,虽然他两次下手想要替刘缵除掉刘钦,为日后消除一大患,其实却从未见过刘钦本人的面。
他进到刘缵的幕府,是朝廷已经定都建康之后的事了,从那时起刘钦一直身在江北,两人从未见过。因此徐熙虽然几次对刘钦痛下杀手,实际却连他的高矮胖瘦都并不清楚。
于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见到了这一世的第一面。
秦婆子见徐熙脸带欣赏,没有马上赶人,如何还不明白,捂着嘴笑着退了出去,还悄悄带上了门。
屋里就剩下徐熙和刘钦两个,徐熙请刘钦坐下,出乎意料地,倒没有什么轻薄之色,只是指了指纱帘后面的小厅正中摆着的一面琴问:可会弹琴?
不会。刘钦仰身靠在椅背上,答得干脆。
徐熙脾气倒好,闻言也不恼,更不张罗着换人,反而起身自己走到琴旁坐下,我倒是略通此道,那便献丑了。说着以手按弦,竟然就这么挥手自己弹了起来。
外头,趴在门板上侧耳听着里面动静的秦婆子彻底放心,吩咐人在门外机灵点地候着,乐颠颠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让这个不知道哪抓来的大户人家的公子接客,算是把人得罪透了,赎身钱是别想要了,只能老老实实把人送回家,少不得还得赔上笔银子打点,不过这次从徐熙那能赚一大笔,也算不亏。
屋里,刘钦本以为按徐熙的来意,这里又是这么个地方,他说要抚琴,十有八九是一曲《凤求凰》,再要么便是首《关雎》,总不会脱此藩篱。
谁知刚听他起了个调,便觉意外,又听一阵,才发觉竟是首《酒狂》,琴音高低错落,如有人醉酒踉跄,乱步而行,此地弹此曲,倒是不显猥琐,反而有几分意趣。
只是徐熙琴艺实在不佳,手法生涩不说,间或弹错一两个音,有时好不容易渐入佳境,紧跟着马上却又急转直下,琴意散乱,听得人心头郁结,说不出的难受。
刘钦忍耐一阵,终于忍不住道:《酒狂》之妙,乃在醉而不乱,乱而不倒,大人酩酊委地,边走边摔,似是醉得太过了。
是么?徐熙笑道:你来弹与我听。
刘钦这会儿也明白他是故意弹错的了,也不点破,让他勾起几分兴致,依言上前。徐熙将椅子让出来,长身站在一旁。刘钦坐下,信手抚来,存着压他一头之心,因此也是一曲《酒狂》。
徐熙半阖了眼,也不打断,静静听刘钦弹完整曲,抚掌赞道:妙啊。听在耳中,未曾饮酒,便有醉意了。说着微微弯腰,一手从刘钦肩上环过,作势也要按在弦上。
他刚才低头打量刘钦手指,十分修长好看,右手食指侧面却有茧子,不像一天两天能磨出来的。观刘钦模样,不可能是做农活的,而这个位置长茧,据他所知,只能是时常拉弓所致,于是便伸手过去,想借机试一试他的拇指。如果拇指也是如此,这猜测便再无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