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其实他还有第三点没说。刘钦才止二十三岁,少年心性最是不定,往后若刘钦真有登极一日,他是否还能如刚才所说,能否真正支持他的主张,还在未定之天。
  而他已过了热血冲头,就不管不顾往前走的年纪,他还要再看、再听、再想,确认当真值得了,才能交付出自己的这条性命。
  稍一思索,刘钦便明白了他的苦衷。见薛容与如此,他心里一时略感失望,但马上明白这乃是人之常情,不可强求。或许因为他的一句邀请,就劈开大江上的重重浊浪,明知道是龙潭虎穴也随他闯了的,只有一个陆宁远吧。
  他忽然一笑,没有什么缘由,然后对薛容与道:我明白。君有大才,日后必是国之栋梁,本就不该贸然履险蹈危,万一事有蹉跎,追悔莫及。但我向你保证,定有让你进京那天,彼时征召,可不许推辞。
  薛容与没想到他这般容易就谅解了,不由一愣,片刻后弯下了腰,对他深深一揖。
  刘钦顺势拉住他抱在一起的手,刚才所说这些弊端如何匡救,大人必定已有成算,还望不吝赐教。
  薛容与也在他手上握了一握,转身拿起仅剩的一只杯子,为他斟满了酒,固所愿也。数载所思所想,便如奔马,一纵而出,又如建瓴走坂,百川东注。雍国朝廷日后的许多举措,便是在此时见于雏形。
  这是改变大雍历史的一夜。在这个寻常的秋夜里,在一方小小的石亭中,但见相差十余岁的两人或站或卧,时而抚掌大笑,时而相对叹息,时而揎拳攘臂,时而沉思无语。
  两人都谈论了什么,不为旁人所知,也没有能记载于史书之上,那时见证了的,只有明月一弯,秋虫数点,清风剪剪,庭树潇潇,玛瑙杯中清波摇荡,携着一杯晓星泛起阵阵涟漪。
  第64章
  在薛容与家小住两日,第三天一早,刘钦便借着他家的车队,踏上了去建康的路。
  薛容与的岳父是个五品京官,近来寿辰将至,薛容与正好要让人送上贺仪,装好了车,刘钦同他们一道,也不显眼。
  出发之时,刘钦与薛容与定下了三年之内必定在建康重见的君子之约,随后便即启程,向着京师方向引颈遥遥而望,真有几分踌躇满志
  然后就又让人在半道上给劫了。
  再醒来时,刘钦几乎气得笑了,先前无论是呼延震还是翟广,高低都算是个人物,可这些是什么喽啰?
  他听着旁边有人,没有急着睁眼,悄悄动了动手,发现被绑缚在身后,又活动一下脚腕,同样也被绑在一起。可这还不算什么,等他听清旁边人说的话时,简直气得恨不能再昏死过去一次。
  这阵趁着乱子,小姑娘是收了不少,但男孩儿没几个啊,这个年纪虽然大点,架不住徐大人催得急,只能赶鸭子上架试试看了,兴许他就好这口呢。
  嗨,就徐大人那口,谁能摸出来啊。扬州的瘦马,杭州的船娘玩得腻了,又让人找大同婆姨、泰山姑子,刚安生俩月,啧,又让人找带把的小唱。太柔的不行,太壮的也看不上,你说他这钱咋这么难赚?这秦婆子也是,钻钱窟窿里去了?非赚他钱不可?
  话不是这么说。徐爷你还不知道,放个屁打出来那金屑子都够咱哥俩吃几顿的了,他那钱谁不想赚?再说了,他靠上大人物了,你不知道?
  啥人?
  我哪知道,但反正有那么回事,要不你看秦婆子哪能那么上心,要啥样找啥样,就跟伺候自己亲爹似的
  刘钦闭着眼,隐约听出了他们话里的意思,一张脸沉得要结出冰来,冷不丁小腿让人踢了几下,醒了就别装睡!起来吃口饭,别饿瘦了!
  刘钦缓缓把眼睁开,看向他们两个。
  他平日里把脸一板,自有一番气势逼人,莫说是寻常官员,哪怕是秦良弼这样的方面大将见了,也一样心里打鼓。可谁知到了这两个混混面前,居然完全不起作用。
  俩人不仅没被他唬住,其中一个还骂道:敢瞪老子?我可告诉你,别以为怕你掉价,咱们就不敢动你,爷们有的是手段整治你,信不信让你疼掉半条命,身上还一点看不出来?
  看来威严与否,还和别人知不知道他的太子身份有关。
  当此形势,刘钦只冷笑一声,知道这人所言不虚,不能不低一低头,就没有开口激怒于他,转眼看看四周,是在一个破屋里面,外面隐隐有人声,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人,如果是的话,就算现在挣开绳子杀了他们两个,恐怕也逃不出去。
  他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说来话长。
  薛容与小有家资不假,可也不是什么富甲一方的人物,给岳父送礼,送的大多是山货、药材、本地特产,还有些近来读到的好书,这里面山货药材颇占地方,林林总总装了两车,刘钦还乘了一辆,总共便有三车,谁知道半路让劫匪瞧上,就当生辰纲给劫了。
  要只是这样也还好,劫匪只为图财,还没那么大胆子害命,结果东西还没带走,就被蹲守在旁的另一队劫匪给摘了桃子。这伙人还揽了别的生意,刘钦也是刚刚才大致听明白,他们私下里干的是贩卖人口的勾当,先把人抓了,再高价卖给青楼勾栏这些地方,供有钱人取乐。
  先前东西被劫走,刘钦也没替薛容与心疼,帮他保下了手下家丁二十来口人的性命,以为已经算仁至义尽,谁知还没走远就遇到第二波人。他这里只有些小羊般的家仆,对面却各个是提刀大汉,两边实在悬殊,他一个没提防,让人敲晕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没有不明不白地死在宵小手里,现在毕竟还留着一条性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问:和我一起的那些人话没说完,就被一口干馍塞进嘴里。你管呢?赶紧吃点,一会儿带你去见人。
  另一个劫匪问:秦婆子要没看上他怎么办?
  被问到的那个拍拍手站起来,低头看看刘钦,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没答这话,但刘钦知道他的意思,一会儿人家看不上他,就要灭他的口。
  两年前他在呼延震手底下,都没让他害了自己性命,对付这么几个亡命之徒自然也不在话下,当下并不担忧,见两个劫匪要出去,打断道:喂。
  两人回头。
  我没吃饱,再给我几口。
  先前给他喂饭的那个惊奇道:人不壮嘴倒壮。当真从怀里掏出张饼,卷吧卷吧塞进他嘴里。
  等吃完之后,刘钦又道:给我水喝。
  劫匪正要出去,这下又被打断,怒道:我是你爹啊,你要啥给啥?
  我一缺水,脸上就不好看了。
  劫匪瞪着眼睛看他一阵,边骂边点了点头,从地上扶起他脑袋喂了他几口水,事儿还挺多,把你脱手,我也就清净了。
  刘钦心说:等我脱身,你还有命在么?面上却不露异状,十分文静地把水喝了。
  后来他被蒙上脑袋搬上辆车,摇摇晃晃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被放出来。也是歪打正着,买他的那家店刚好就在建康。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捏着他下巴左右转动两下,一开口,脂粉气扑在他脸上,都什么时候了,再晚两天,你们也不用来了!
  送刘钦来的劫匪笑道:嗨,男的不好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有个差不多的,就赶紧给你秦娘子送来了吗?你看可以,开个价,现在咱们是救人如救火,你秦娘子肯定亏待不了咱们哥几个。
  刘钦就知道,刚才捏自己下巴的这个就是之前他们口中的那个秦婆子了。
  但见秦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呦,打劫都劫到我们倚翠楼来了!知道徐大人催得急,坐地就要上价了?哼,也不看看这都多大年纪了,少说也二十了!这年纪嗓子都粗了,调教是调教不出来了,顶多就能充个数用,说不得还要砸在手里。
  这样吧,看你们辛苦,咱这生意也做了好几回了,我吃点亏,十两银子,就当买个辛苦钱,你上账房支去。
  十两?我说秦娘子,你知道人我是从哪弄来的吗?咱为着给你找人,都找到宁国府了,大老远运过来,就是车马费也不止这些吧?再说这小子能吃,一路上不知道吃进去我多少银子,你要是就出十两,那可免谈,人我带走,现在有的是老板要
  呦呦呦,吃能吃你几个钱,还心疼上了。你可这钓鱼巷里打听,看谁家还能出我这个价,但凡找着一家比我出的高的,我这倚翠楼的招牌摘了送你
  后面俩人扯起皮来,刘钦不乐意听他俩对自己该卖多少钱讨价还价,趁着这个功夫,默默打量四周,寻思着脱身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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