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多少年前,他年纪还小,和陆宁远刚熟起来的时候,陆宁远听刘缵叫他小雀儿,就也怯生生地跟着叫。刘钦让父母和几个哥哥这么叫也就算了,从别人口中听见,老大不乐意,心想你算老几,就让陆宁远改口叫他雀儿哥。
陆宁远那时名叫陆讷,大多数时候也都讷讷的,但有时偏偏话多,这次就赶上话多的时候,听他说完,竟然反驳了一句,我比你大上两岁的。
刘钦上下扫他一眼,用一句你没我高,就堵了陆宁远的嘴。陆宁远性子又乖觉和柔,从不争强,果然下一次时就改了口。
刘钦在几个兄弟间排行最小,他随口说的称呼其实没有别人叫,那会儿听陆宁远一声声雀儿哥、雀儿哥地叫,别提有多心花怒放了。如今想占翟广便宜,却没占成,在心里暗暗骂他,自己是太子,让他叫一声雀儿哥怕是也抬举了他,但下一刻便想到了今天的事,那一点念头便沉甸甸落在地上。
他是太子,又怎样了?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他松了口,脱了鞋正要上床,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鸟叫,在夜里显得十分突兀,却也没太在意。正要挨上枕头时,翟广却霍然站起,跑到窗边侧耳听了一阵,随后努起嘴,也发出了几道类似的鸟叫声。
两边远远应和了一阵,翟广回身穿起衣服,兄弟们找来了。小雀儿,你同我走一段么?
刘钦有些事情还没弄明白,便不急着同他分开,却也不当即应下,反而笑了一笑,我有官身。意思是落在他的人手里,这些人未必对他客气。
翟广道:你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了,倒也没说。我跟他们打好招呼,没人能欺了你去。
那好。刘钦站起来,也不婆妈。他当真好奇,上一世让朝廷头疼不已的那帮流寇,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56章
刘钦跟着翟广辞别了村民,连夜出了村子,果然在村口便遇见了等候在外的一支人马,打着零零散散的火把,映照出一簇簇的人头。
刘钦身在军旅两年之久,耳濡目染之下毕竟学到不少,从前可能看不出来,这会儿虽然在黑夜当中,一打眼也就估计出人数当在五百上下。再仔细看时,许多人都负了伤,看来先前那一战当真让这伙人元气大伤。
可是等他和翟广走出村口的功夫,除去最前面几个亲信之外,身后的士兵只是略微往前挪了挪脚,没人出声喧哗,更没人胡乱跑上来,只拿眼睛看着他们两个,足见军纪尚好。
翟广走在前面,军阵前的几个亲信模样的人快步迎上来,其中一个把他抱住了,在他身上拍了好几下,大哥,你没事就好!可急死我们了!
翟广笑道:怕什么!咱好比是染房铺里的捶布石,经了多少大棒槌!还能让老邹稀里糊涂就害了性命去?不过这次倒多亏了这小弟,不然我倒真是不好脱身。小弟,来,我带你认一认人。
他转回身,招呼刘钦过来,然后就像过年时给家里晚辈介绍亲戚一样,一一介绍开来,这个是景山,我的结拜兄弟,你叫他景二哥就行。
交战时刘钦见他作战勇猛,就对他印象颇深,加之对景山这名字也不陌生,当着别人还曾冒充过他的手下,只是这会儿才把人和名字对上,闻言也不端着架子,乖顺叫道:景二哥。心里却想:我亲二哥死得早,十来岁便夭了,这么叫你,也不知折不折寿。
翟广十分高兴,又拉住另外一人,这个是宋鸿羽,可是我们乡里这十来年出的唯一一个秀才,学问大着!他年纪比你大,你叫他老宋吧。
刘钦微笑一下,对宋鸿羽拱了拱手。新科状元年年都要给他奉酒,一个考不上去的秀才,学问又大到哪去了?暗地里并不把他放在心上,面上却不显,没叫他老宋,叫了他声宋大哥。
他自来是能屈能伸,既然在夏营当中能对呼延震伏低做小,到了翟广营里,自然也守那所谓道上的规矩,知道自己年纪最小,又是初来乍到,对人便一团和气。
借着火把投下的光,宋鸿羽多瞧了他两眼,忽然认出他来,记得他是官兵的人,猛地神情一变,飞快寻思着:他明明是官兵,却要和我们同行,存着什么心?翟大哥认没认出他来?按说他也是个精细人,难道是将计就计,故作不知?
当下和颜悦色地应了刘钦,同他简单寒暄几句,等翟广一一介绍完毕,人马稍事休息便开拔后,找了个没人的时机,偷偷在翟广耳边问:翟大哥,你知道你带进来的是什么人么?
翟广答:官府的人。
宋鸿羽道:他果然知道!又问:那你是
翟广答得干脆,他孤身一人,暂时和咱们同行一段,也不耽误什么。听着好像并没有第二步棋走。
宋鸿羽转过头,像不认识他了似的上下打量他片刻,再出口时多了几分犹豫,你就不怕不怕他给官兵偷传消息,暴露咱们行踪,让官兵过来把咱们一网打尽?
翟广呵呵笑道:他是高贵人,我看不会做这种事。
他走南闯北,看人很准,刘钦没有拿假名搪塞他,而是直说自己有难言之隐,说不得名字,反而让他高看了几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和自己同行,却知道绝不是为着什么里应外合。
带上一个人,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损失,况且山高水长,就这么分开,他心里也有几分不舍。
刘钦催着马过来,浑然不觉似的问:翟大哥,咱们是要去哪?
宋鸿羽神情一紧,就听翟广答道:往当涂县走,先把官兵甩脱再说。
景山一时没认出刘钦来,翟广、宋鸿羽两个又没同他说,他又听说刘钦救了翟广性命,对他十分敬重,两人说了一阵话,见刘钦过来,也上前接话道:最近官兵搜捕得更严了,和之前每次都不一样。说来也是有点古怪,而且听说这两天他们又增兵了,在各地都设了隘口,过路的哪怕是一只鸡都要严查。这么围追堵截,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只是不知道是为着什么。
按说前两天咱们动静是闹得大了点,可也没真劫到什么东西,就是一粒粮食也没拿他的,他们至于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么?他们是犯了什么病?
刘钦在心中寻思:我失踪的消息,看来这会儿已经传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各隘口的人是朝廷的,还是刘缵的,要是不弄清楚就贸然上前,恐怕是自投罗网,还是再等一等看。
一旁,宋鸿羽看看刘钦,忽然猜到什么,神情愈发的不自在。翟广也有些惊讶,想起刘钦之前说的不方便透露本名,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景山说完之后,又道:现在形势不比往常,到底怎么突围,得先拿个主意出来,可不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那可什么都晚了。
翟广点头,是啊,你说得对。拿地图我来看看。
宋鸿羽从怀里拿出地图,把目前探得的官兵所在给他在图上一一指画出来,末了道:官兵还在集结,这消息是昨天的了,等明天天亮之后,还不定是什么样。翟大哥,你心里要有谱。说着,看了刘钦一眼。
刘钦只做不觉,凑过脑袋也看了看地图。这图画得十分简陋,但该画上的地方也都有,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要是这老宋,那他对这秀才倒是有了几分改观。
翟广问:景弟,你有什么打算?
景山答:要我看,咱们就剩下这一点人,必须拧成一股绳,一口气冲出去,没有别的办法!
宋鸿羽摇一摇头,咱们人太少,不能和官兵来硬的,只要碰上他们一次,损失恐怕就不可估量,咱们就剩下这一点老本,赔出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我看能不能这样,左右咱们人数不多,干脆分成一小股、一小股,乔装走各个隘口出去,等到了包围圈外,再聚在一起。咱们心齐,只要人心不散,隔开多远都不怕走散,总能聚回一处的。
马上又有人反驳,不行,你不见现在官兵把守得多严?各个隘口但凡经过,不问你个七句八句,哪给你放行?这四五百号人,就是十人一股,那也是五十股,你能保证每一路都不出岔子?只要有一处暴露了,让官兵们警觉起来,其他路就都走不成了,到时候分得又散,岂不是只能等死?
宋鸿羽让人抢白,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想说什么,忍住了没说。一旁,景山又道:要不还是像我说的,什么也别管,一口气冲出去算了!能冲出去,福大命大,冲不出去,兄弟们抱也在一块,也比分开好。
谁说的好像都有几分道理,翟广一时委决不下,忽然想起什么,问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刘钦,小雀儿,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