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刘钦听他当众也这么叫自己,有几分不悦,却也并不发作,竟当真给他拿起主意。全分散开变数太大,分得太散难以汇合,分得不散又易于被人发现,也的确容易被逐个击破。俗话说,十指难敌只拳,依我所见,不如像景二哥所说,集中全部兵力,攻其一点,那样倒更容易脱身。
只是突围的时机、地点、方向,都要选好,不能闭着眼乱冲。应当先蛰伏两日,广派斥候,摸清官军排布,再布置疑兵,尽量把官军吸引过来。然后趁着他们全都集于这一省之地、省外防御空虚之时,伺机选一薄弱处突围,选定之后,便一往无前,不管遭了多大损失都不回头。虽然必然要死人,可只要出了省界,从此就天宽地广,大可遨游了。
他说完之后,所有人都不做声,宋鸿羽脸色一变,忍了一忍,终于按捺不住,拉了翟广躲到一旁,翟大哥,你听我一言。这小子居心叵测,出这主意,难保不是包藏祸心他毕竟是官家的人!还说要把周围官兵都吸引到这儿来说不定就是要把咱们引入他们的包围圈里,一网打尽!
刘钦远远看着他们两个嘀咕着,一面说,宋鸿羽还一面拿眼睛偷瞄自己,如何猜不出他的心思?只笑了一笑,没再故意凑上去。
在村子里那一遭,他已不大把翟广仍当贼看,加上有心想扶持他一把,留待日后给自己争取军权用,于公于私,都不希望让他现在就死在邹元瀚手里,这才好心给他拿主意。翟广听与不听,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就是当真死了,于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关碍,他想要的外出领兵的机会,也不是非他翟广不可。
那句他这两天新学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了,大年初一逮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因此并不着急,只放缓了马蹄,跟在翟、宋二人后面,慢慢地走。
翟广返回身来问:小雀儿,你刚才说要布置疑兵,故意让官兵知道我们在这里,让他们都围上来,是因为什么?
刘钦听他叫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次连气都懒得生,利落地答他道:现在两军人数悬殊,如果隐匿行踪,让官军不知道你在哪,他们必定是要分散开来,四面撒网地找,到时候想突围时,今天运气好没碰到人,明天、后天也难保不会碰到。只要碰到一次,官兵围上来,就难走脱了。
而闹出些动静,让他们知道你在附近,却没当真找到你,他们必定会调集全省人马,向这边合围过来。既是合围,行动便就有迹可循,位置易于探明。而各个长官不是一条心,各路人马也不会一齐到,总有人到得早些、有人到得晚些,便留下一段时间,这期间官军位置大致可以摸清,而合围尚未成,仍留有口子,只要找准地方突围,运气好时,甚至从他们指头缝里毫发无伤地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运气不好,只要不被他们牵绊住,因外围已没有更多官兵,只要一门心思往前跑,出了省界,便是别省的事,两边扯皮,少说也要十天半月,那期间便足够你恢复元气,设法脱身了。风险大些,看你翟大哥如何取舍了。
翟广愣愣瞧他一阵,神情渐渐变了,垂下头思索着,片刻后忽地眉头一拧,拍板道:这是有大决断的话!说得我心里透亮。你这么小的年纪,看不出好罢,就这么办!
宋鸿羽急扯他袖口,不顾刘钦就在旁边,真听他的,要是
翟广一抬手止住他道:这是我自己定下的,要是万一有失,也不怪别人。
刘钦不动声色,也在心中暗赞一声:你这话倒也颇有担当。
因他自己平日里便是拿主意做主之人,知道在这位置上,往往不用自己想法子,只需要从许多提议中选择一个,事成便是自己指挥有方,一旦事败,把责任推给谏言之人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翟广能说出这等话,实已胜过太多人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翟广看看身后,沉声道: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第57章
一行人赶了一夜路,等天亮时,才找了一个荒僻背人处歇脚。
翟广们既然被人称作贼,一应装备自然比不上官兵,加上之前一战当中,所携物资又遗失不少,现在便更添了几分寒酸,扎营用的帐篷一顶没有,所有人,包括翟广在内,竟然全都要幕天席地地睡觉。
对此,翟广自然是早就习惯的了,但一转眼瞧见刘钦,忽然想起前夜在灯下所见,想了一想,拖着伤口,带着几个人去到不远处割了好些干草,带回来铺在地上,硬是垫了一块出来,招呼刘钦道:小雀儿,你睡在这儿。
先前他铺的时候,刘钦从旁看着,心想看不出这流寇头子倒还是个爱享受的,还没成事就先讲究起来,心里对他的敬意不觉减了几分。等听见这东西是给自己准备的,不由一愣,下意识四面看了一圈,见众人都瞧着自己,也不觉着尴尬,反而愈发泰然自若,也不推辞,当真上前去,坐在翟广铺出来的那块,还抬头对他道了声谢。
翟广呵呵一笑,你给我出了那么大一个主意,该当我谢你才是。
恰逢景山布置好哨探回来,见了刘钦屁股底下的草,又看看别处,也没寻思,脱口便问:怎么他睡得不一样?
翟广答:他皮肉嫩。
景山瞪了瞪眼睛,弯腰在刘钦脸上瞧瞧,哈地笑了一声,别说,这小麻雀兄弟长得是白净,和咱们都不一样!小麻雀,你是哪人?家里做什么的?从小爹妈都给你吃什么东西,给喂得这么水灵?
刘钦听见他叫自己第二声时,才知道这小麻雀说的是自己,见他非但叫自己小名,甚至还叫错了,后面的话更不堪入耳,额头禁不住一跳,强忍下来没有发作。
一旁,翟广却替他打起了马虎眼,景弟,外面情形如何,附近有官兵的行踪么?
景山让他拿正事一问,一时也顾不上其他的了,肃容答道:有,二三十人,往西南去了,看样子不会往咱们这边走,我就没招惹他们。我想着咱们先歇一歇脚,等有力气了,再闹动静吸引官兵。
先前他们粮食告急,可是经了上次一战,人马折损不少,粮食因当时藏在两边山上,倒没损失,反而又能支撑些时日了。
眼下人困马乏,要是马上就被官兵发现,恐怕还没起到把人引来的作用,他们这些人就先被尽数消灭了,因此他便静悄悄地放那伙官兵过去,没有声张,留下时间给各人恢复元气。
翟广道:你做得对。
景山摆一摆手,我还带来两个消息。
听见这边说话,其他人也都凑过来,宋鸿羽问:是好事坏事?
景山让他问得一愣,抬头想了一想,有一个算是好事吧,另一个不好不坏。
翟广催促道:别卖关子,你且说来。
景山心想:我本来也没想卖关子,这不是让老宋打断了么?这句废话却也没说,道:第一个事,听说南边也有人扯起大旗反了狗官,闹将起来,给自己起了个大号叫扎破天,不知道人数多少,但多少能分官兵几分力。拳头不全打在咱们身上,也是好事吧。
翟广点点头,心想:这名号倒起得大。
第二个,有别处来的百姓告诉咱们,他们家里有亲戚也在官兵当中,说现在官兵里都在传,说咱们上次劫的车架,那什么太子也在里面,一番混战之后走丢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找着,官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最近阵仗这么大,估计就是为着这个。他娘的,他们找不见人,倒害得咱们想走走不成,要是那太子落在咱们手上那还罢了,现在这不是哑巴吃闷亏么!
刘钦听见,一时愣住,侧一侧身,手放在腰侧不远的地上。相隔几寸之外,便是腰间挂着的钢刀。
翟广向他瞧去一眼,这一眼看得很是意味深长。宋鸿羽也紧盯着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两人却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翟广对景山道:辛苦你了!赶紧睡一会儿,过后还要赶路呢。
景山因从一开始就没认出刘钦,这会儿也就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应了一声,当即倒在地上,见别人没有动的意思,问:你们刚才睡过了么?
翟广将腿一伸,没有,现在就睡。说着便也往地上一倒,豪爽粗放,竟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宋鸿羽想找他说些什么,但看翟广两眼一闭,胸脯一起一伏,不像要与人说话的,倒像一会儿就要扯鼾,又看了刘钦几眼,才犹犹豫豫地走到旁边坐在地上,却一点睡意没有,时不时便偷眼瞧过来。
刘钦知道自己身份已然败露,翟广没有点破,便是留他性命的意思,一时倒有些庆幸自己刚才给他卖了个好,不然翟广此刻如何反应还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