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刘钦看着秦良弼,从他那张黑黢黢的方脸上看不出什么,随后就见他把自己的符节捏在手上,在另一只掌心里面拍了拍,对他道:本帅听说太子善射,这样,你来露上一手瞧瞧,就用你自己带来的弓箭。把他的弓还他。
刘钦方才缴械,弓箭也被收走,这会儿又递还给他。刘钦掂了掂,又试试弦,四下打量,见营中种着一株柳树,这时正值寒冬,上面已经没有半点绿色,只有一根根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当中瑟瑟。
他一手持弓,一手上指,我就射断最长的那条。说着另一只手按在弦上。
这时北风阵阵,枝条不住摆动,没有片刻止歇。况且就算没有风,柳条垂下不动,可那么细细的一条,又隔着数丈远,要是真能射断,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他话音落后,附近便响起一阵抽气声,秦良弼也暗自咋舌,想:要是真射中了,这小子即便不是太子
这念头还没转完,刘钦身形忽然一动,张满了弓,却不是射箭,反往他身边抢来,趁他全无防备、又反应不及的片刻功夫,竟然把弓套在他脖子上,用力向后一拉,秦良弼没站稳,踉跄着退出一步,正撞在他身上,待站定脚时,弓弦已卡紧在喉咙上面。
原来刘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对他展示什么射技。他知道秦良弼压根不信自己是太子,所谓考校不过是托词,他射中一箭,秦良弼还会让他再拿别的验证,必须先威吓住他,落了他的胆,才能让他相信。
刚才那几句话交谈下来,他已看出秦良弼不是熊文寿那般为求上进,将态度放得格外卑下之人,在他身上有股骄横之气,即便真证明了自己就是太子,可压不住他,一切也都白费。
刘钦紧了紧弓,对秦良弼道:如此,将军可信了?
周围各个将领、押送刘钦的士兵忽然遭此变故,不由得全都愣住,这会儿也都反应过来,忙要一拥而上。秦良弼右手摸上腰刀,正待拔出,可眼睛瞥见弦槽上镂的丝丝缕缕的金纹,心中犹豫,刀就没拔出来。
可下一刻,刘钦就自己松开了手,把他往前一推,忽然作色,怒斥道:秦良弼!孤正在江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夏人也一清二楚,所以才一连数月派兵围剿,你却推说不知,分明是有意为之!
孤此来是代父皇监军,前些日刚发来圣旨,江北众将皆需奉孤节度,共御夏人。你却逡巡不进,坐视孤几次危难,只是在旁观望胜败,其心何在!孤尚未问你的罪,可你倒好
孤身后之人,虽然只有二十三个,可却是朝廷羽林与东宫僚属,无不是天子近臣,却各个被你绑缚着,甲兵森严,陈于两侧,你更是言语倨傲,大失臣节!你要做什么,莫非是要谋反不成!
他这一番话砸下来,不由将秦良弼砸得蒙了,哪敢接这大帽子,下意识两膝一弯跪倒在地,忙道:臣绝无此意!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换一口气的功夫,已被刘钦打断。绝无此意?刘钦冷笑,孤此来乃是因睢州十万火急,旦夕不保,怕旁人请不动你,这才亲身至此来调你的兵马。可孤到你军中半晌,你却始终东攀西扯,夹缠不清,若说不是与什么人勾结,有意贻误军机,沮坏大事,还能因为什么?
秦良弼头上冷汗涟涟,完全忘了一张弓还挂在脖子上,连忙叩首道:不是,臣实无此意,实无此意啊!
刘钦问:果然如此?
秦良弼忙答:果然如此!
既然这样,刘钦双目如电,直扫过来,为什么还磨磨蹭蹭,不肯出兵?
这秦良弼脸现为难之色,但凡军队调度,都要先定计划,做部署,安排好各营,还要事先准备好一应军需,也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刘钦缓和了脸色,孤也知道难处,自然不是让你马上就出兵。说着弯一弯腰,扶他站起,问:一日之后可能派出先锋?
一日?秦良弼惊道,就是赶集也没有这么急的。
他见刘钦这会儿语带温和,还亲手扶他,变脸好像翻书似的,正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偷眼瞧见旁边幕僚对自己连打眼色,略略反应过来,便打算推拒一番,回去后再与幕僚几个从长计议。
刘钦早知道他随时都能拔营,只差人推上一把,哪能给他反覆的机会?当即又沉下脸,好像结上一层寒霜,两眼当中怒意凛然,实在威严难犯。秦良弼见他眨眼间又翻一页,心中吃惊,还没反应过来时,竟然已脱口答应,那就明日出兵!
那好。刘钦当即道:给孤准备一顶帐篷,再打几桶热水,孤要洗沐一番,明日同你一道去。
秦良弼自然全无异议,忙着人安排。等送走了刘钦,与两个幕僚,几个下属大眼瞪小眼时才发觉不对。怎么他刚才一直让人牵着鼻子,人家说什么是什么,明明刚刚是在让刘钦自证身份,可怎么好像一眨眼,就给人跪下不说,稀里糊涂连出兵的事都答应了下来?连睢州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都没来得及细问。
一个高高瘦瘦的幕僚揩了把头上的汗,在一旁凉嗖嗖道:大帅,属下看太子应该不会有假。
秦良弼觉出自己头上也有汗,可是端着大帅威严,不愿像他这样直接抬手就擦,闻言讪笑两声,不知道是给自己解围还是怎么,也点点头道:小太子好生厉害,三言两语就给本帅说得没了计较。也罢!睢州总归要救,不能老干看着,早出兵是出,晚出兵也是出,还是先议一下明日如何调度罢!
第31章
秦良弼身在商丘,对睢州之事其实一直密切关注着,作壁上观实非本心,只是有所顾虑,不愿轻动,再重蹈先前的覆辙,再加上心里有气,便打定了主意:你朝廷不是怪我多管闲事么?现在我不见明旨,绝不动上一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但他实在也不是甘心看着夏人自来自去,自己却按兵不动的人,赌气归赌气,这些天下来,心里当真猫抓一样,浑身都不得劲。如今既然决心出兵,就不会再反悔,不论刘钦的太子身份是真是假,睢州告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天他让刘钦一激一吓,稀里糊涂就答应出兵,事后也没什么可后悔的,把心一横,想自己这辈子闲事管得还少了不成?也不差这一次了。连夜便召集麾下诸将,和众人通宵商议出兵之事。
如刘钦所料,这些天他早就做好了出兵准备,粮草已经囤好,只是需要提前几日发出才能供给大军。刘钦却强令他一天后就出兵,单看这不顾实际情形胡乱指挥的架势,倒让他对其太子身份更信了几分。
他不愿一上来就把太子得罪了,于是打算先派遣一支先锋部队,给睢州解一解渴,大军再在后面从容开拔。反正刘钦只让他一天后就出兵,又没说要他出多少,他出一个人也是出,两个人也是出,一次派遣上千人,已是大大地给了刘钦面子,想来他也说不出什么。
在他看来,面子上的事从来讲究一个礼尚往来,这花花轿子,我抬你一手,你就也得抬我一抬。可谁知到了第二天原该出兵的时候,刘钦居然不给面子地挑拣起来,问:怎么只有这一点人?
秦良弼皮笑肉不笑,想要一天就动身,就只有这么点人。
他说完,已经做好准备同刘钦好好掰扯一番,让小太子知道带兵打仗不是喝水吃饭,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那么简单。谁知刘钦接下来却道:千八百人送出去,非但不济什么事,还会打草惊蛇。既然大军现在开拔有困难,不妨暂缓几日。只是军情似火,不宜再多拖延,我看四到五天比较合适。
于是剩秦良弼瞪大了一双眼睛愣在原地,更加摸不着头脑。
其实刘钦原本就没指望第二天就出兵,只是以当时的形势,只有马上出兵和僵持不下两种结果,绝没可能徐徐图之。等到逼秦良弼答应,并且认真做好出兵打算之后,才又有这样事缓则圆的余地。
他的这番心思,秦良弼当然不能全然猜出,却也隐隐感到小太子年纪虽轻,城府可是不浅,一时心里多了几分肃然。
但转念一想,刘钦现在手里就二十来人,身处自己大营当中,说好听了,是赖他拱卫,往难听点里说,那就是全然仰他鼻息,还不是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想到这里,嘿嘿一笑,随后摆出一副大将气度,威严道:既然如此,就暂定五日以后再行拔营。
他摆好了谱,谁知刘钦两眼向他一扫,他忽地想到昨天,莫名心里发毛,一身气度就有点维持不住,推说营中有事,急吼吼地走了。
等到真正出兵那日,秦良弼一身披挂,在马背上缓缓摇着马鞭,生威,真有几分大将之气。刘钦也到得极早,打理之后,和初见时已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