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忽然,指尖触碰到一丝异样。
不是冰冷的莲藕,也不是滑腻的淤泥,而是一种柔韧的织物触感。
哪吒手指迅速收拢,一把将其从淤泥中拽了出来。
他破水而出,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阳光落在他湿漉漉的脸上,也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一条红色的发带,静静地躺在那里。
红云织就,当年战场上沾染的血污已经消失不见,金莲纹路在日光下亮晶晶的。
确确实实就是当年那条。
水珠还在顺着哪吒的发梢往下滴,金甲边缘沾着未干的泥点,他却浑然不觉。
他将那湿透的发带用力攥紧,贴在同样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心口。
那里还残留着那人未散的悸动。
一股强烈的破坏欲和颠覆感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在他莲藕铸就的躯壳里奔涌冲撞,几乎要烧穿那层冰冷的金甲。
这感觉太痛快了!比当年抽了妖龙的龙筋还要痛快百倍!天道想抹杀?灵山想清净?玉帝想划界限?李靖想把他关起来正心明性?
哈!笑话!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以为的隔绝之下,藏着他和她之间最不容抹杀的联系。
他们的孩子。隔着重天佛国,隔着九重云霄,将他们的父母联系在一起。
如同最响亮的耳光,抽在所有试图规训,试图隔绝他们的力量脸上。
哪吒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来的狂笑。
赤焰轨迹划破天际。
他走向云楼宫,名义上思过的地方。
守门的天兵见他浑身湿透,甲胄沾泥,眼神桀骜如燃烧的星辰,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垂首不敢直视。
厚殿门被他用脚踹开。殿内空旷,只有冰冷的云砖和几案。
哪吒没有走向主座,反而像个巡视自己新打下江山的悍匪,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踱步。
湿透的靴底在光洁的云砖上留下水渍脚印,每一步都踏得极重,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走到巨大的窗前,窗外是流云和远处天宫的金顶。
他盯着那片象征着天庭秩序和威压的恢弘建筑群,嘴角勾起。
看到了吗?
你们以为的牢笼?你们以为的隔绝?
全是狗屁。
他松开紧攥的手心,那条湿漉漉的发带被他随意地搭在了窗上。
水珠顺着线滑落,滴在窗台,溅开一颗颗水花。
然后,他做了一件更过分的事。
他走到殿中那张几案后坐下。
不是端坐,而是将穿着湿靴的脚直接翘起来,大大咧咧地架在了光洁如镜的案面上。
沾着乾元山莲池淤泥的靴底,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印在了象征元帅威严的桌案上。
这个姿势极其不羁,极其放肆。
哪吒仿佛在对着身上那套金甲说,去你的狗屁玉帝,狗屁天规。
他哪吒何时守过规矩?便是从前在陈塘关,他不也在城墙上乱涂乱画。在李靖的练武场种萝卜?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有规律的敲击着,发出轻响。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隔着金甲护胸,轻轻按在了心口的位置。
与应,他的小师妹,这会在净身呢。仿佛看到少女皱着眉收回点在水面的手,他想调笑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怕水?
与应,与应,与应。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好想听她唤他师兄。
想抱抱她,想亲亲她。
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哪怕化作她身下的莲台。那时他还会和从前一样,拽住菩萨的衣角,将她拉下浑浊的池中。
哈……
只是想想,师妹是不容亵渎的。哪怕是情正浓时,他也只是轻轻吻住她的指尖,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吞吃入腹了。
不可以,不可以。他可只有这一个师妹,师妹最怕疼了,不可以让师妹掉眼泪。
思绪回笼。哪吒摸了摸那条发带。他架在案上的脚晃了两下。
靴底沾染的乾元山泥土,在帅案光滑的表面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污痕。
思过是吧,在这思小师妹不也一样?
他哪吒就在这里,脚翘在案上,心口揣着她的孩子,袖子里还藏着找回的定情信物。
这感觉,真是……爽透了!
阳光透过巨大的窗照进来,落在他此刻写满老子赢了的脸上,也落在他心口按着的位置。
那颗深埋的樱桃,在无人可见的莲藕心房里,因主人的情绪,散发出更温暖的微光。
第38章
与应刚结束早课,跪坐在净心殿的蒲团上,指尖拂过经卷上观音大士留下的小字。
她垂眸念经,心怎么也静不下来,难怪她那时吃的樱桃有莲花味,那疯子竟然用自己的本源滋养它,而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送到她殿中。
至于袖中那颗樱桃核,许是最近没有参与法会,没有汲取苦难,某些遗忘在心底的记忆和感受逐渐回笼。
那颗樱桃核,是快死前,她和哪吒种樱桃的时候,偷偷攥在手心的。
灵山容不得红尘尘缘,她便将它藏在经书中,忘不掉他,就看看,可随着时间长了,她渐渐忘了。
那些模糊不清,如雨般淅淅沥沥的酸甜,很快就消失在舌尖,消失在脑海。
可每次要将他彻底忘了时,那道穿红衣的影子便会霸道地闯进她的梦中,狠狠撕碎那些经卷,甚至一次还烧了佛堂,砸了她的玉像。
她不由叹息,满脑子都是后悔,自己从前为何总是招惹他?是了,从那次他安静站在她身后,将樱桃捏碎时,她就该明白。
与应提笔准备书写,殿外却传来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灵山惯有的檀香梵音,而是天庭特有的仙灵之气。
小沙弥悄然入内,低眉顺目:“元君,天庭使者至,宣法旨。”
与应动作一顿,天庭使者?在这个时辰?恐怕没好事。
她缓缓起身,素色僧袍垂落,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将那份属于七苦元君的面具重新戴好。
走出净心殿,阳光有些刺眼。
殿前云阶上,肃立着数名身披金甲,手持旌节的天庭神将,与周遭柔和慈悲的佛光格格不入。
为首的天官,身着繁复的云纹仙袍,面容肃穆,手捧一卷金光流转的玉帛法旨。
观音大士竟也立于阶上,白衣飘然,手持净瓶,面容依旧慈悲含笑,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但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几位灵山的罗汉尊者亦在不远处驻足,目光沉凝,带着审视。
天庭使者对着观音大士微微躬身,“见过观音大士。”
随即转向与应,“七苦元君,接旨!”
接旨?那玉帝又搞什么幺蛾子?先前将她从朝会驱逐不说,这会又唱哪出戏?
与应垂眸,依礼跪下,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恐怕,她这清净日子要到头了。
天官展开玉帛,“兹有灵山七苦元君与应,本为应劫而生,历尽世间诸苦,本乃天庭敕封正神之选,当承天命,以己身之苦厄,化育万方,积攒无量功德,护佑三界苍生。然汝身具慧根,蒙观音大士点化,皈依灵山,得证七苦元君果位,此亦天数机缘。”
“今三界承平,然仙佛殊途,法理有异。为彰天地和谐,促仙佛交融,解诸般法理之惑,特敕封七苦元君与应为‘灵山驻天庭宣化慈悲使’,常驻凌霄,协理仙佛诸般事宜,调和法理,宣化慈悲,以全天道之仁。”
“望尔谨记身份,恪守天规佛律,不负天庭敕封之元君尊号,不负灵山证道之七苦真意。钦此。”
本乃天庭敕封正神之选。当承天命,以己身之苦厄,化育万方,积攒无量功德。
说了一堆东西,就这几句有用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天道与灵山博弈的卒子,没成想天庭亦在其中。各方势力盘根交错,不容她背离命运丝毫。甚至死法都给她安排好了。
从以前但现在,这条命,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是被天庭预订好的容器,注定要用无尽苦难化育万方,积攒功德的工具。
她的苦难,她们的死亡,从一开始就被标好了价码,属于天庭的功德簿。
只是阴差阳错,被师父横插一手,将她从既定的功德工具命运中捞了出来,点化成了灵山的七苦元君。
而如今,天庭这道法旨,何其讽刺。
他们封她元君,这本该是作为天庭正神才配拥有的封号,却在她已成为灵山菩萨后,硬生生按在了她头上。
这两个字,时刻提醒着她曾经的归属。
她想,难怪天庭的仙神都用那种眼神看她。合着是积攒功德的工具被人截胡,他们又得四处赚功德,没法偷懒罢了。
好心累。更绝的是慈悲使的名号。
将她这个灵山的七苦元君,派回天庭常驻?美其名曰协理仙佛、调和法理、宣化慈悲?